醉南枝

　　“哥，不好了，他们派人追上来了。”谢长询冲着谢长誉道，他们两人坐在车辕上，谢长誉负责赶车，谢长询则负责查看四周情况。
　　谢长誉闻言也不曾回头，只是询问人数。
　　“太黑了，看不大清，但光听响动，应该有十几二十人左右。”
　　“......应该是二十出头。”谢长誉屏息听了下道，“而且步伐凌乱，毫无秩序，应该是仓促之下凑出来的。”
　　谢长询听出了自家大哥的言外之意，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谢长询一咬牙，从飞驰的马车上纵身翻了下去，直直冲着身后的追兵扑了上去，凌厉的身形动作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几道黑影从黑暗中射出，同谢长询一起，冲向了身后的骑兵。

　　而谢长誉这边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倒快马加鞭，跑得更快了。若不是青黛和苏合香知道他们兄弟感情甚好，换了不明真相的普罗大众，怕是都以为兄弟阋墙，谢长誉故意想要害死自家小弟似的。

　　就在这时，一名追兵越过了谢长询等人的防卫线，直直奔着马车追赶了过来，离着大概还有十丈左右，拉开了弓。
　　苏合香和青黛正依偎坐在车厢内一处，突然，青黛听到了箭矢划开空气的声音，直直逼近，连忙将苏合香扑倒，两人刚一避开，便有一根箭羽堪堪划过青黛的头顶，打散了束得正好的发髻，正正插在了刚才她们二人坐着的位置。
　　苏合香一惊，立刻翻身起来，摸索着查看青黛的情况。
　　“怎么样？伤着哪儿了？疼不疼？”
　　“没事儿，”青黛将苏合香拽倒，接着说道：“我没伤着。你不要起身，对方还有箭。”
　　“可是——”苏合香有些不信任青黛说的话，这丫头惯是个打碎牙和血吞的性格，车厢内为了方便悄悄赶路，没有着明火，自己想查看下严不严重都不行，又不敢乱摸，怕她伤得更重，正要再接着问两句，就被谢长誉给打断了。

　　“你们怎么样？有受伤么？”谢长誉语气中难得有丝焦虑着急。
　　苏合香担忧着青黛的伤势，青黛却已经高声道了没事儿，转头又对苏合香低声说：“真的没伤着，不要瞎操心。”

　　谢长誉听到箭矢声时脸上已经敛去了素日里的笑意，听到是青黛回的自己的问话，更是彻底阴沉了下来。
　　此番来漠北，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皇帝的密旨，而是谢家的密探，发现蛮族最近似乎与北金有了联系，兹事体大，谢长誉这才打算亲自来一趟。
　　而边城，则是据密探的回报，怀疑蛮族的探子就是通过此处进入的大梁西召，而西召的太守已经被蛮族收买，每月月初，都会有成批的贵重香料在夜幕里悄悄运往西召太守府衙。
　　谢长誉的目的就是拿到确切的证据，例如账本，这样就可以让皇位上那个懦弱的男人相信蛮族和北金确实已经沆瀣一气，对大梁虎视眈眈，如此便可以让他同意开战而不是等到北金和蛮族都已经兵临城下我们才被迫开战。

　　那追兵骑着快马，一步步地逼近了，漆黑的夜色里，被追逐的马车，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
　　此时，谢长誉却猛地刹住了马，马儿朝天发出嘶鸣，高扬起前蹄，止住了步，只是在原地来回踏着蹄子，不安地挪动，像是也感受到了欲来的风雨。
　　身后的追兵却愈加兴奋，眼中闪烁着狩猎者的暗芒，残忍而血腥。

　　苏合香撩起车帘，却只看见对方的背影。

　　他在向着身后的追兵走去，闲庭阔步，从容不迫，手中仅仅持着一柄不离身的折扇，逼近的黑影如小山般巍然，欲要吞灭掉他。
　　苏合香心中泛起难以言语的惊恐，她已经很久不曾这么害怕过了，都能感受到自己的五官似乎都惊惧得变了形，她顾不上青黛的阻拦，也想不到其他，只是想要离他更近一步，想要将他拦在自己身后。

　　哧——
　　是刀剑入肉的声音。
　　对方甚至还没来得及出招，而谢长誉不过是丢了把扇子，精钢陈铁铸就的扇骨，随便折一根下来就是了不得的凶器，此时这把扇子正牢牢地插在那人的头上，对方双目怒张，脸上还残留着残忍的兴奋和临死的恐惧，就像是正在完成这两者的转换。

　　苏合香看着谢长誉云淡风轻地走过去，将扇子从那人头骨中抽了出来，略带嫌弃地擦拭着，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提起的心“嗵”地下、又跌回了它该在的位置，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刚才那一瞬间的惊吓中给用完了，现在只觉得浑身发软，脚步沉重得要迈不开了。

　　可是不行，我要亲自过去看看，苏合香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只有我亲自确认过他没事儿了，我才能放心。
　　她拖着虚浮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身上不曾沾染一点血渍的男人走过去，对方看着她，只是挑起了好看的眉，露出一个惯常的笑意。
　　......
　　“大哥你太过分了！非教我去，害的衣服都成什么样子了，眼看着就要进城了，你让我怎么见人，怎么下车啊！”谢小五抓狂道，拉着自己脱下的、已经被鲜血浸湿了的外衣，就连里衣都被血色糊得一片模糊，怕是旁人一见到就要大叫出声了。
　　他们昨日走得太匆忙，金银细软都没来得及带，更不要说可以换洗的衣物了。
　　谢小五一想到进城之后自己还得去布庄看有没有裁制好的、自己可以穿的衣服，而不能直接在客栈里洗个痛快的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在大快朵颐一顿，就丧得不行。
　　经过昨夜一晚上的赶路，今日早晨，他们已经回到了大梁境内，天高云淡，正是个好日子，一行人放着马车慢慢地走，也给马匹留下休息吃草的时间。
　　谢氏两兄弟坐在车辕上，苏合香和青黛将几处车帘尽数撩起，也感受了下难得的漠北风情。

　　“外衣全部被浸湿了？”谢长誉关切道。
　　“嗯！”谢小五憋屈道，嗯了老大一声，力图用音量来说明自己究竟是有多么的委屈。
　　“那外衣干了不就是件红衫了么。”谢长誉淡淡道。
　　“什么！那上面都是死人的血！你让我穿那种衣服！”谢小五闻言就炸了，怒气滔天道，却在被谢长誉轻轻瞥了一眼后，乖乖地怂了。
　　“那种衣服怎么了，”谢长誉冷声道，“等你上了战场，莫不是也要非得穿着舒适的衣服才能带兵遣将啊？这么点苦都受不了，还想上什么战场，给我乖乖在家呆着！”

　　苏合香和青黛也是第一次见谢长誉如此疾言令色，原本是觉得新鲜，可看见谢小五又委屈又羞惭的脸色后，苏合香悄悄将车帘放了下来，挡住了他们双方之间的视线。

　　少年人最是在意脸面，自己和青黛同他，毕竟不是亲生的兄弟，若是听了对他的训斥，难免会觉得不好意思，以后若是和她们生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须臾，谢长誉从外面掀起了帘子，问她们要不要出来走走，坐久了身体怕会不适。
　　苏合香搭着他的手下了车，只见谢小五已经在开心地摆弄着什么了，她实在好奇，就凑近谢长誉跟前，轻声问他道：
　　“哄好啦？”
　　谢长誉轻笑了声，开口道：“之前在边城的时候，我无意间转到了一间铺子，卖些蛮族的玩意，其中有把好弩。蛮族虽然有许多落后不如大梁的地方，可若是论武器制造，大梁是觉得比不过蛮族的金属刀具的。”
　　“所以，你便拿□□哄回了自家弟弟。”苏合香笑道。
　　突然意识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共担了生死，两人之间的隔膜突然像是淡了许多，苏合香咬唇，正想着出神，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谢长誉却像不曾注意到苏合香突然亲近的态度语气，而是顺着她的话回道：“是呀，弟弟不听话，总是要想办法的么。不过，我其实也给你有带礼物。”
　　“我？”
　　“对。本来是想着回西召再给你的，不过现在既然谈到礼物这个话题了，就不妨现在给你好了，正好天美景美，心情也美。”
　　苏合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久没有收到礼物了，现在突然有人说有礼物给自己，居然按捺不下心中的喜悦了，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似的，忍不住欢欣雀跃，猜测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礼物。
　　“是埙。”谢长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骨白色的器具。
　　“埙？”苏合香不解，看着谢长誉放在手心的东西，问道，“是乐器么？”
　　谢长誉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是蛮族的乐器，声音苍凉浑厚，别有一番意境。你是通过它上面那几个小孔猜出来它是乐器的么？”
　　苏合香点点头，谢长誉的形容已经彻底激起了她对埙的兴趣，她自小练琴，祖父曾同她讲过，一个好的乐者，要能够以乐达情，闻乐懂情，后来她便养成了习惯，每每心情激动时，便会去抚琴。
　　可惜后来琴没了，弹琴的手，也没了，她便不再弹琴了。

　　“所以这个要怎么吹呢？”苏合香问谢长誉。
　　谢长誉微微笑着，耐心地教，两人边教边练，很快，苏合香就可以粗略地吹出一首有调子的曲子了。
　　谢长誉随手从遍地野草中揪了片看上去还算可以的叶子，伴着苏合香的埙声，吹出了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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