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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方夏最终无功而返，没有找到母亲的埋骨之地，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
元十三限赴宴归来，已是下午，他想到宴席上听说的诸葛最近又受官家褒奖赏赐的事，心情大是不快，一进门，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鲁书一早就等在门房，连忙迎上来：“见过师父。”他偷眼瞟见元十三限神色不豫，暗叫倒霉，面上却愈发恭敬了。
元十三限点了点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找到那个黑衣人了吗？”
鲁书一答道：“我派人在苦痛巷守了一个多月，没有陌生人出现。”
元十三限又问：“查到那个丹青的来历了吗？”
鲁书一硬着头皮道：“我着人一直追到扬州，都说没有这个人，只怕丹青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元十三限停下步子，淡淡看了他一眼：“不说那个使剑高手，你连个女人都找不到？”
鲁书一苦着脸道：“弟子私下揣测，那个丹青会不会也叫人灭口了，所以寻不到踪迹。”
元十三限冷哼一声：“你四师弟是掉以轻心才被制住。摆明了是那叫丹青的女人干的，她武功低微，才装作画痴，引你师弟入彀。”
鲁书一忙道：“师父高见，弟子愚钝。”
元十三限道：“你找人画了丹青的画像，继续在开封城里找，她既然入了京城，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鲁书一连连称是，又说：“弟子马上去办。”
他见元十三限挥了挥手，连忙告辞离去。他转过回廊时，正好看见元十三限站在花丛间，沉眉肃目，若有所思，暗道：这个丹青杀了四师弟，等于踩了师父的脸，师父心里只怕气恼非常，绝不会放过他。倒是那个黑衣人，说不定养好了伤还会再来找麻烦，我不如找个借口，搬到元神府来住，料他也不敢虎口撩须。
元十三限此刻想的，其实与鲁书一猜测的截然不同：赵画四死了，六合青龙大阵就缺了一个人。将来还要以此阵灭杀诸葛，需得再找人来填补空位才行。想到这里，他动了再收个弟子的念头。这多半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了，还要好好寻摸才是。
宴会是用来应酬的，不是用来吃饭的，元十三限在席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回了府，先令人传了饭来。新来的厨子极合他的心意，每顿都有两个菜是这个新厨子做的。
这次，新厨子做的是鸳鸯炸肚、五珍脍，极合他的口味，他虽不耽于口腹之欲，遇到可口还是会多吃一些，不知不觉间，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饭罢，元十三限忽然想到，风派刘全我送来这个厨子的时候曾说此人会些拳脚，对自己素来景仰，只盼能得一二指点，不如将他叫来，看看资质。
元十三限一进书房，就察觉到有人进来过，只是他并不当回事，因为他的作息习惯，清扫书房的时间一般都是在白天，他只当自己出门期间，下人来打扫过了，这次打扫得还让他很满意，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跟原来是分毫不差，不像原来总要差个一分半厘的，看得他满身毛刺只能自己动手重新归位。
不过半盏茶功夫，那个厨子就来了。
元十三限刚好端起茶杯，以他如今的身份，只有别人等他，少有他等别人，因此，他依然不紧不慢地喝了几口茶，才放下杯子，去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面色微黑但眉目俊秀，眼睛明亮若点漆，站在那里笔直得像一颗挺拔的松树，显得不骄不躁，神完气足。
他的眼里有一种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采，让元十三限一刹那有点遗憾自己为了考验他的耐性，没有早些抬头，他撇开这种可笑的念头，沉声道：“你就是刘全我荐来的厨子？”
年轻人不急不缓地说：“正是。”
元十三限问道：“你叫夏……夏天还是夏至？”
年轻人回道：“夏至。”
元十三限道：“你的厨艺不错。”
夏至答道：“谢元老夸奖。”
元十三限又说：“你会武功。”这是陈述，而非询问。
夏至道：“是。”
元十三限忽然有种错觉：刘全我不是说他想求我指点吗，怎么到了我面前，他好像比我还不想说话似的，当即单刀直入地说：“你会武功，却混到我府上来当厨子，意欲何为，有何居心？”
夏至似乎怔了一怔，半晌才回答：“在下仰慕元老武功，不敢奢望师徒之缘，愿效庖丁之劳。”他神色拘谨，言语犹疑，似乎内心在挣扎什么。
元十三限只当他太过紧张，怕惹怒自己才不敢多言，当即温言道：“你既然会武，不知师承何人？”
夏至道：“未曾拜师，跟着先父学了几招。”
元十三限道：“你学的是什么？”
夏至道：“学的是剑。”
元十三限点了点头：“好，你使几招我瞧瞧。”
夏至呆了呆，拱手道：“献丑了。”他极是乖觉，并不要兵刃，只以手做剑，比划了两招。
只这么两下，元十三限也看得出，这个年轻人没有使出全力，他没有使出全力，剑法亦是自在写意，自成一格，不由双眼一亮，暗暗下了决定：这是个美质良才，当收为关门弟子。不过，要做人老师，自然要显出老师的本事，他先是夸奖了两句：“你的剑法犹如山水，师法自然而自有丘壑，”话锋接着一转，“可惜强求圆满而力克缺憾，过于勉强未免失了平恒，事事皆好则事事难好，做事如此，剑法亦是如此啊。”
夏至似乎仍有些走神，不知是否惊喜太过以致仍在梦游之中，只是行礼：“谢元老指点。”
元十三限含笑颔首：“我原有意收个关门弟子，看你资质尚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傻子也该立马跪下磕头拜师，偏偏夏至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竟像充耳不闻。
元十三限暗道：莫不是欢喜傻了？他毕竟是一代宗师，拉不下脸主动要人做他徒弟，也就此住口，举杯喝茶，只等夏至自己醒悟，不想一杯茶都快喝完了，那个傻子还呆呆地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悲喜难言。
他故意重重地放下了茶杯，咯的一声脆响。
夏至似乎也从梦中惊醒，冲口道：“不必了。”
元十三限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夏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多谢阁下青眼，恕不敢当。”
元十三限的脸阴沉得可怕，从额角到颏角的那道刀疤似乎都在跳动，他一字一句地又问：“你说什么？”
夏至清清楚楚地回答：“恕不敢当。”他像是放下了心中什么巨石，态度平静而又坦荡。
元十三限也因此保有了一丝理智：“为什么？”
夏至略一犹豫，坦然道：“我不与禽兽为伍。”从他的神情来看，他说的是心里话。
元十三限冷笑连连：“那你还来做厨子？”
夏至无辜道：“哦，我是说你的徒弟。”
元十三限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杀意：“原来你是消遣老夫来了。”他的目光像是择人欲噬的野兽，“好，别说老夫以大欺小，你接老夫三招，你若不死，就滚出元神府，你若接不住，是你命该绝此。”
夏至毫不畏惧，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正院铺满青石，平整宽阔，本就是练武之所。
方夏跟着元十三限从书房走了出来。
出门之时，元十三限展现了宗师元老的风度，信手将书房里那把剑扔给了她，自己则持了根木杖在手上。
方夏一步一步地走到院落中间，转身看着站在屋檐下的元十三限，心底忽然清明一片。
她知道自己应该虚与委蛇，在这当口拜了元十三限做师父，回头怎么反叛师门怎么销声匿迹都由得自己，但她就是不想低这个头，低了这个头就像是对母亲的背叛，对过去的背叛，对曾有的所有决心的背叛。
人是有惰性的，低了一次头，就不难低第二次，第三次。
她不后悔。
就是今天死在这里，她也不后悔。
方夏郑重地拔出了剑，剑身雪亮，映得她眉目锋锐逼人，有一种迫人的俊美。
元十三限不禁有些惋惜：这个英气勃勃的少年，今天就要死在这里，死在我的手里，口中却说：“我再让你一步，你先出手吧。”
方夏拱了拱手，没有说话。
她出的第一剑，古朴自然，让人想起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下流这句诗。
这一招守多攻少，杀机如松间月光、石上清泉，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
元十三限轻挥木杖，一派自如地接了下来。
接着是第二招。
那柄古朴的长剑，在方夏手里，忽然变了模样，如日耀长空光芒万丈，如流星掠过灿烂辉煌。
她撇开了所有虚招，似乎将全部内力和精气都贯注在了这一剑之中。
不成功，便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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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经过基友提醒，特意在段落之间加了一行空白，好像是没以前看着那么密密麻麻了，眼睛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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