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光

　　“大家请随我来，注意脚下，现在位于我右前方的就是镇馆之宝，著名的大克鼎……”
　　立于展柜之前的沈喻侧过身，熟悉的身影在一众参观者的环绕下向他走来，他退了几步，让出参观大克鼎的视角，再抬起头时，却恰巧对上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眼形狭长，眼角微微下垂，睁大时平添了几分无辜，微眯时眼尾却少许上挑，在这弧度中，距离感与亲切感和谐地并存着。

　　这是他顶熟悉的一双眼睛。他认识这眼睛的主人时，这双心灵之窗上还安着一对玻璃。
　　“大克鼎是西周孝王铸造的青铜器，高93.1厘米，口径75.6厘米，重201.5公斤”甜美中略带清冷的声音传来，“既然是西周时期的青铜器，那基于之前的讲解，大家猜一下，大克鼎出土于哪里？”

　　参观者们各执一词，听声音大体分为“河南”、“陕西”两大派。她微微一笑，左眼尾下处一颗泪痣盈盈，吊足众人胃口，正要公布答案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坚定、低柔、有磁性，他说“陕西扶风县”。
　　她偏过头来，目光一闪，有些意外，语气却波澜不惊，“这位游客说得对，这大克鼎正出土于陕西扶风县法门寺的窖藏中。我们仔细看鼎中的铭文，字体布局规整，主要介绍了膳夫克的一些事迹。大克鼎出土后被当时的工部尚书潘祖荫重金购得……”

　　沈喻的视线从她的眼睛落到眼下的泪痣，最后定在她的胸前的义务讲解牌上，牌子上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和三个规规矩矩的字——方知暖。

　　“请各位到这边来，注意脚下，缓步慢行，这是我们在本展厅要参观的最后一件文物，商鞅方升。”方知暖例行公事地介绍着，余光瞄到沈喻跟着人流也向这边走来，语气不自觉地一缓。

　　“大家都知道秦始皇统一度量衡，在他之前的秦孝公，就已经委任商鞅统一了秦国的度量制度，这具体就表现在我们面前的商鞅方升之上，我们来看一下，方升的左侧铭文记载了商鞅对秦国度量的统一，底部上的记载则是始皇时期的，这小小一个方升却是历史发生的无声证明。”方知暖一笑，“本次讲解就到此结束了，谢谢大家配合，接下来请诸位自行观展。”

　　众人大部分一哄而散，也有几个小孩子围在方知暖身边问东问西。
　　“方姐姐，为什么这些青铜器看起来是绿色的？”
　　“方姐姐，这些刻在青铜器上面的字姐姐都认识吗？”
　　“方姐姐，为什么每次都最后讲这些青铜器呀？”

　　方知暖解释的声音中收了几分清冷，好容易满足了这些孩子的好奇心，她从背包中拿出保温杯，拧开，一丝淡淡茶香飘出，她抿了几口，眉目舒展。
　　“好久不见”方知暖拧上保温杯，将它放回背包。“喻神还是这么博学。一次义务讲解都能撞见你，真巧。”语气中微带玩笑，“你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沈喻笑了笑，没有说话。
　　“走吧”
　　沈喻跟了上来，方知暖顿了一下，将脚步稍微放慢，自然地让过他的肩，错后半步。
　　“怎么突然有兴趣来上海？”
　　“考察下想保研的学校。”
　　“考察完了吗？”
　　“嗯。”
　　“感觉怎么样？”
　　“还好。“沈喻顿了顿”你呢？”

　　方知暖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我？”
　　“对，你呢，打算如何？”他问，平静中带着探究。
　　方知暖客观又冷静地陈述，“我可是公费师范，要读在职硕士。”
　　“在职？”
　　“对。”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二人在博物馆走廊中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份尴尬，方知暖开口，“我不会违约。”
　　沈喻压下心头的意外，“挺好的。”
　　“嗯。”

　　博物馆的餐饮处，二人坐下，方知暖点了一杯牛奶推给沈喻，解释道“咖啡太醒神，奶茶含糖太高，请你喝杯牛奶。”
　　“谢谢”，沈喻接过，他一向对咖丨啡丨因比较敏感，小小一杯饮品就会让他半宿难安。也不知方知暖故意还是碰巧。
　　“学校离着远，需要导车。我估计着，你这次考察也接近尾声，就不占你太多时间了。”方知暖客气道，“希望你保研达成所愿。”
　　其实时间还可以。
　　“你在这里做义务讲解”，沈喻开口，也不知是陈述还是疑问。
　　“嗯，每周末下午都会来，毕竟我一向喜欢与这些打交道。”方知暖搓了搓手，半开玩笑道“你呢，还是以造导弹为己任吗？”

　　“飞行器制导与控制。”
　　“什么？”
　　“我的研究方向。”
　　其实说了她也听不懂。
　　“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些学霸，有目标，有规划，又这么坚定。”
　　“你也可以。”
　　方知暖笑了笑，没再接话。
　　远处有工作人员即将闭馆的提醒传来。方知暖起身拿过背包，“时候不早了，有缘再见。”
　　“好。”

　　方知暖淡淡一笑，多年不见，他说话还是这样言简意赅，不过声音没变，一如既往的又低又磁。她曾在年少不懂事时想过，这个声音要是可以同她说很多话就好了，可是现在，她已经过了那个敏感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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