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流星群

作者:金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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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悲喜交加,麦浪翻滚连同草地,直到天涯】


      【七月,悲喜交加,
      麦浪翻滚连同草地,
      直到天涯】
      在路边的报刊亭买了一本杂志,回到家,发现那是上个月的。原来,很多东西都在潜移默化中,悄悄过期了,当天的报纸,刚上市的新鲜水果,诱人的奶油蛋糕……
      还来不及处理,都被“过去”。那个单调乏味的七月,脑海里尽是耀眼的日光。

      冯海打来电话,我正迷迷糊糊做着梦,教室里的同学都不知去了哪,只有几个人安静地站在后墙的黑板前,桌椅拥挤地排列着。
      他兴奋地喊着:“唐韦~~我现在在车上!我们去海南玩几天!”
      他这样拼命的大嗓门,所有的睡意都醒了。
      “玩得开心啊……”
      “切!真扫兴,语气一点也不激烈。你还在睡觉?”
      “是啊,昨天睡得晚……”
      “得了吧,你又不是第一天睡得晚。我就不打扰你了,回来再找你玩啊!”
      “好的……玩得开心……”
      “拜拜!——”
      失落地坐起在床上,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人,还留在这个闷燥的城市里。

      又匆忙地投入到了补课中。
      陌生的教室,一群同病相怜的人,半死半生。
      呆呆地趴着,窗外猛烈的阳光打在不远处的玻璃建筑上,犹如泛着微波粼粼的湖面。
      耳朵里充斥着闷闷嘈杂的习题,那方茂密的树丛间,知了仍欢快地作响。
      像往常一样,回到家赶紧冲个凉澡,便躺在床上,来自电扇燥热的风,一阵一阵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开门,以为是在梦中。忽地,熟悉的唠叨,我微微睁开眼,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天色已低垂。
      “你看看你,一回到家,弄得乱七八糟……”
      “我自己会整理的!”厌烦的情绪油然而生。
      “每次说你都嘴硬……哪次见你把东西整好了?”
      “好了!别说了!”
      她看了我一眼,脸色黑沉:“今天都学了什么?回来了也不好好复习下,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吗?”
      “我自己都没听明白,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更要好好学,钱都花出去了,想着挣点钱这么容易啊,现在有多少人忙着找工作……”
      “谁知道考上大学有没有用,报纸还说重点大学的都在扫垃圾!”
      “那就不用好好读了?多考一分就是一分,成绩出来了,一分就拉开好几百的名次……唐韦,读书是为了你自己,再不好好努力,到时这可怎么办?妈是每天都睡不着……”
      “走一步是一步了……”
      “说得轻松!没工作饭也吃不饱……”她喊住我:“你去哪里?”
      “上厕所……”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正要出房门:“唐韦,你看你,这些书都乱扔……”我瞥了眼,是一些作文之类的书,就说:“我都不要了……”
      她白了我一眼,翻了翻书:“这么贵的书都不要了?”
      想着也就二十来块一本,说了句:“都看完了,没有用。”
      “留着也好。”她把那些书塞进了书柜。我不愿搭理,径直朝浴室走去。
      有时也会想起那一幕,清晰地在脑海里回放,伴随着窗外,整片玫红色的晚霞,好像又回到了当时。

      当我妈又一次“啰啰嗦嗦”时,我竟狠狠将手中的筷子砸在了桌上——彻底安静了。她眼中的惊讶、失望、还有伤心,像一个个气泡在我耳朵边“嘭”——碎了。急忙回到房间,顺手关了门。“砰——”
      “砰——”那晚,爸爸破门而出。我从门缝里,看到那场无休止的“战役”终于打完了。这一声“砰——”,是否让她想起了不愉快的往事,让她无处可逃?
      我怏怏然地坐到床边,看着桌上凌乱的书本,试卷,深深叹了口气,垂下了眼皮。
      索性躺在了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
      缓缓侧过身,辽阔的夜空,被相框成窗户般大小,漆黑一片。
      “不知道周月在上海怎么样?”默默地想着,又出了会儿神。
      走到书桌前,探出身向外张望,夏夜的星星特别特别的明亮,即使相隔甚远——可惜人的心是很难相融的,太遥远的距离,就看不见,也听不见。
      走出房间,看见饭桌已收拾了。空空锃亮的圆桌,不知道她有没有吃饱?
      悄悄走到房门前,原本想敲门,但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在原地等着,心想她如果开门,我就和她道歉。过了很久,我朝厨房走去。
      厨台上放着一只蛋糕盒,打开一看,塞着件陈旧的棉袄,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当我端出饭菜,揭开盘子的那刻,我闻到一阵温热的香。很难形容,为什么我会哭。
      深夜,仍然睡不着。隔壁传来开门声,望见地面上的影子,想是她正站在门口。过了会,那影子不见了。
      在凌晨收到周月的短信——我想你。
      夜低了,远方灯火憔悴。连城市都安静了,还是睡吧,反正也折腾不出一场美梦。

      一直放晴,明花花的光亮。火辣辣的炎热覆盖在外面的玻璃上,都能燃起滚滚发烫的一层薄雾。有时乘客很多,塞满了整厢巴士,密不透风地紧挨着,身体里散发出黏糊糊的湿热,呼吸也是闷沉沉的。
      那段去教室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没了目的地。阳光铺撒在路上,前方白茫茫得刺眼。这样的季节,毫无藏身之地,整座城市都快熔化掉了。
      那天接到冯海的电话,高兴之余,带着垂死的疲惫。
      “唐韦,我们回来了。”
      “那么快?!玩得怎么样啊?”
      “那还用说嘛!”
      “真好……”
      “怎么?你没出去?呆在家里?”
      “哪有,能呆在家里也好了……一直在补课……”
      “啊?!那你是悲哀的,深表同情!”仍笑声朗朗。
      “你就别刺激我了,还得补半个月呢。”
      “OH MY Tang Wei……你这怎么熬得过来!!!要是我早疯了,直接在太阳下热死算了!这个城市真傻X!我一回来,就觉得热,在那边玩,一点也不觉得~~”
      “我每天都觉得热……很热……非常热……”
      他表示赞同地应了好几声。然后说道:“唐韦,你什么时候休息啊?”
      “我们没休息的,这一个月都补课……”
      “哎……悲剧……你这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咱们约个时间一起聚聚吧,都好久没见了。”
      “是啊……要不晚上?”
      他考虑了一阵,答了句“好!”又傻笑着:“要不喊上……顾晓芸?就我们两个,多没劲啊!”
      确实很久没和顾晓芸联系了,有几次,也想打个电话给她,犹豫地一直没做。沉默了会儿,我说:“那好……”
      “就这么说定了!先挂了,去冲个澡——”
      “等等——冯海……顾晓芸……”
      “知道啦,我去叫她出来。几天没见,说话怎么婆婆妈妈……好了,先挂了啊,拜拜——”
      “嘟——嘟——嘟——”

      晚上出门,才感到一丝暖热的风。楼下的小卖部门口,拴着一条黑色的狗,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吐着舌头。沿着树荫,一路上听见稀稀疏疏的声响,太阳落山后,才开始浮动起来。整一天的暴晒,人和动物都无精打采,就连花草树木,高楼大厦也显露出奄奄一息的姿态。
      沐浴露的香气,特别沁心。
      我们约在一家刨冰店。冯海站在三四个男男女女间,谈天说地,看到了我,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朝我走来。
      “嘿!站在门口干嘛,进来啊——”
      他选了角落边的位子,刚好靠近空调。
      “你先坐会,我去叫,你要吃什么?”
      “什锦刨冰。”
      “OK!”
      没见顾晓芸。心想着她是不是因为我不来了?她可能还在生气吧?或许她早已不把我当朋友了?
      “发什么呆!”冯海从身后拍了下我的肩膀,坐下后,对我笑了笑。
      “没,就出神。”
      “算了吧你。惦记着顾晓芸吧?别不好意思承认嘛!哈哈!”
      他又说:“放心吧,人家顾晓芸说了,马上到!”
      “……你刚约了人?”我说着瞧了瞧那三四个男男女女。
      “没,是初中朋友,一直没联系,关系就淡了。今天碰上,随便聊聊。”
      “他们关系还挺好的,你怎么就脱离队伍了?”
      服务员端上了刨冰和一些小食品。
      他猛地吸了口,说:“高中不是一个学校了,好聚好散啊,关系淡了,还装什么,我现在朋友不是也挺多的。”
      “听你这么说,没准上了大学,我们也是过去式了……”
      “那不会!我是那种人嘛!”
      我牵强地笑了。

      “看看谁来了!”
      一回头,见顾晓芸和林骁骁走了进来,不自觉地站起来。
      “唐韦,你干嘛?”他笑了。我“腾”地又坐下。
      “这边!——”他朝她们喊道。
      拘谨地不知能做什么,刚见到顾晓芸,措慌地说:“我再去买两杯刨冰……你们要喝?”
      “和你一样好了。”顾晓芸淡淡地笑着说,我这才安下心。
      回来时,见林骁骁正在发短信,冯海逗得顾晓芸开心极了,往他身上拍了几下。
      “什么事这么高兴?”我边说边把刨冰端到了她们面前。冯海正要开口,顾晓芸忙对他使了使眼色,他耸耸肩,喝着刨冰。
      我这一坐下,反而打破了刚才的欢闹,又陷入了窘迫的沉默中。
      过了会,听见林骁骁说:“那么多的等待,都不及别人的一句中意……”她把手机扔在了桌上,埋头喝着刨冰。
      我猛察觉她那句话是说给某人听的。
      顾晓芸瞥了我一眼,说:“是啊,都习惯等待了……谁知道呢,没准在等待中就错过了。我看过一个小故事,有个男孩,每年情人节,都会收到女孩的短信,‘情人节快乐’,反正他不领情,他都无所谓……到了第四年的情人节,男孩没有收到女孩的短信,他最终打了个电话给她,你们猜他得到了什么答案?……女孩在电话那头问‘你是谁’……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等下去的……我觉得,等待本身就是一场很可笑的误会……我想那个男孩应该会明白的……”
      一阵冷冷的静默。我都没敢正眼看她,每句话都铿锵有力地穿透了我的耳朵。
      林骁骁说:“人有时候就这样,失去了,才会想到,当初为什么没有把握。”
      又是无人回应的尴尬局面。
      冯海故意咳嗽了声,笑着说:“我那天看了部电影,很对!没有婚姻保障的爱情,就是‘耍流氓’!”
      “这什么电影啊……”顾晓芸嗤之以鼻地说道。
      “就讲男女生早恋,有了孩子,最后弄得一塌糊涂……”
      “没兴趣。”林骁骁不屑一顾,又说:“反正男人很爱那个女人时,就算别人看不到的,最细微的优点,他也会察觉到;但当他不爱了,你再怎么漂亮,再怎么优秀,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因为你不在他心上了……”
      顾晓芸附和道:“不是都说了,男人是靠下半身思考的……恶心!”
      “你们想的还真远……”冯海弹了句。林骁骁说:“那是因为男生和女生的思想,是不一样的。”
      片刻的沉静。
      我和冯海对望了眼,继续喝着刨冰。

      各自散了。他问我:“你怎么整晚没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嗯……举手赞同……这两个人像是吃了火药,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背叛了她们……唇枪舌剑……”
      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他呆了会儿,拍了下我的头:“没听过我说成语啊……四个字也很容易啊……”
      “你说对了!就没听过~”
      忙跟我急了,追着我打,边喊着:“我还会说很多!水性杨花……伤风败柳……”
      “要是让她们听见了,你就别想回家,非和你拼到底。”
      “又不是我先说的~~最后哥哥赏你一个‘始作俑者’——你别跑了,我后来只顾着喝刨冰,现在尿急——”
      慢慢地走回去。他在原地气喘吁吁。
      “没见你把文言文背得那么溜。”
      “切——你看,又出了汗,热死,这天气!”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也笑了。
      夏日的夜空,漫天星光——独自走在街上,我都喜欢抬头张望,想起那会说说笑笑,也是这样的场景,却早已随着人流,淹没在时间的潮汐里。

      那天正在补课,突然被铃声震醒,急忙跑出了教室。
      “唐韦~~在干嘛啊!”
      “你说呢……上课……”
      “哟!这么辛苦啊!哈哈,出来玩吗?!”
      “现在?”
      “是啊,我们现在在银泰逛,天气太热了,只能钻在这种地方!”
      “你们?还有谁啊?”
      “顾晓芸和林骁骁——我等会儿过去,和唐韦在打电话——唐韦,我可好心告诉你,千万别陪女生逛街,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没歇过……”
      “你一定是无聊了吧。”
      “……呵呵……也不是……一句话,来不来?”
      “也跟着逛?”
      “没啊,我们刚商量好,四个人去K歌!那也有空调,多舒服……你还是来吧,脚趾头想想,你也没在好好听课……那我们等你啊,快点——”果断挂了电话。

      赶到银泰,没找着他们。打了个电话给冯海。
      “你们在哪里?”
      “你到了?!”
      “是啊,怕你们等着,打的来的。”
      “那是必须的!你现在人在哪?”
      “银泰里面啊,一楼……”我边往里走,边寻找着他们。
      “我们也在啊!但没看见你……顾晓芸——”他忽然喊了声,我说道:“冯海!你干嘛,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猛然间,她拍了下我的肩膀,一回头,是顾晓芸,冲着我笑。
      迎面走来冯海和林骁骁。一脸“奸笑”:“我还想,顾晓芸怎么一下子跑了,还是她眼疾手快~~”
      “那是我们晓芸长心眼!”林骁骁笑着应和道。
      “就是!就是!”冯海这下更起劲。顾晓芸的脸不知是太热,还是太热?总之,通红的。
      我们去了附近的“钱柜”。一进包厢,冯海便积极地点歌。
      顾晓芸和他都是麦霸,其间喝几口饮料,又可战下一曲。
      林骁骁坐在一旁发短信,微蓝的光,映着她的面容,笑一阵静一阵。
      “唐韦!坐着干嘛!你也唱啊!那,下一首是你喜欢的——”
      他把话筒递给我,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喝着饮料:“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音乐响起,正要开口,林骁骁已经唱了。
      我握着话筒,望着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出声地唱着: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眼前泪光闪闪。偌大的屏幕,好像长满了潮湿的眼睛,没有梦的遐想,也是没有故事的时光,如此匆匆一撇。
      顾晓芸唱了一首《很爱很爱你》。曾经无数个夜晚,她听着我热衷的歌,那该是怎样的心情。——

      想为你做件事
      让你更快乐的事
      好在你的心中
      埋下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开始哽塞,回头时,看见她望着银幕,继续沙哑地唱着:
      你也就不再需要
      为难成这样子

      每当我听见这首歌,依然会记得,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为了十几岁的我,悄悄落过眼泪。
      也会幻想,在下雨的某天,坐在一家幽僻的咖啡馆,三五个好友,随便聊聊。周边是高耸的老房子,斑驳的痕迹,花花草草在雨水里冲洗。有人撑着伞经过石子路,我总想对你们说:我想起了高中的日子……

      冯海又坐回顾晓芸的身边,拿起话筒:“唐韦,坐过来——我们一起唱《第一时间》——”
      我依然记得,我们唱到最后,互相搭着肩膀,泪流满面地笑着,唱着。不知道,为什么十几岁的自己,会如此容易感动,可是,那会儿是多么得美好。如今,碰到一些人,一些事,就像看一部电影,确实感人,而这份感动仅仅是有关亲情,爱情,友情这些有血有肉的话题。不再天真可爱。
      泛黄的青春,寂寞地被流年剥蚀。在那一首首歌里,我又听见了遥远的声音。其实,我一直在怀念那段时光,在记忆凌乱的掌纹里,找寻出一条返回的路,可是啊,记忆越多,密密麻麻,反而遗忘地更快,更彻底。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拼命回想,回想:
      就算你我在热闹喧哗中走散
      友情会在第一时间赶来

      我们真的都长大了:“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曾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疗伤……”
      原来,我们从大集体分裂出来的那刻起,就注定了,要走不同的路。
      有时候,前方路险长,可能荆棘密布,有时候,路狭草深,可能要走很久才会有出口,有时候,我们同样迷茫地四处寻找,找工作,找爱情,找生活,让人筋疲力尽——可是,朋友啊,我们只能来到这个世上一回,再怎样无能为力,也要坚强地走下去。

      散了的时候还没下雨,回到家已淅淅沥沥。
      “夜晚太明亮,我们睡不着。
      幸福的人在哭,苦恼的人在笑。
      请把灯关了,请把灯熄了,请把歌停了。”
      许多次,和新认识的朋友在热闹的夜场或是KTV喝多,一群人欢呼高歌,我都想找人说说话。可每回,我对着话筒大声唱:“友情会在第一时间赶来……”大声唱着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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