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抔

　　“他情况怎么样了？”
　　江飒刚下朝，便接到府里传来的消息。听到燕周掉进湖里，他皱了皱眉头，没有坐轿撵，而是随手挑了一匹随从的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府里。他走进桧风院内间，便看见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的燕周，以及正用帕子给他降温的陆旌。
　　“小主子……”陆旌匆匆冲他行了个礼，“舟公子他又开始发高热了，情况看起来不太好……”
　　江飒上前用手碰了碰燕周的侧脸，那温度高到甚至有些烫手。他收回手，冲陆旌问道：“大夫来过了吗？”
　　“奴婢已经让夏瑞去找大夫了，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了。”陆旌将燕周额头上的帕子放进冷水中泡了泡，拧干又敷在了他的额头上。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掉到湖里了？”江飒在圆椅上坐下，手指规律地在桌面上敲打着。
　　陆旌眼眶红了，愤愤说道：“还不是那个尤公子……趁着舟公子去嘉鱼湖游玩的功夫，竟然对他下了毒手……要不是给公子送午膳的人见他不在房里，出来寻了一遭，现在躺在这的就是公子的尸体了！”
　　江飒的手上敲打的动作顿了顿：“那现在尤显人在哪里？”
　　“他已经回卫风院了……”陆旌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小主子可要为舟公子作主啊……”
　　“你好像……跟他关系很好？”江飒见陆旌落泪，觉得十分意外，他派陆旌来照顾燕周不过两三日，陆旌居然为了他这么伤心？
　　陆旌看着江飒，说道：“不怕小主子怪罪，奴婢见了舟公子便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平日里也是把他当成自个儿的亲弟弟来照顾的，弟弟受了罪，奴婢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难受……奴婢现在只恨不得把那害人精拿刀剐了，拿火烧了！”
　　江飒沉默片刻：“去把尤显叫过来吧。”
　　“是。”陆旌冲他行了个礼，出了房门。
　　江飒走到燕周身边，用手拨开被汗粘在他脸颊的头发丝……他好像，清减了些。
　　传话小厮进卫风院时，尤显正斜躺在软榻上同齐风说笑。
　　“江大人回来了？”尤显听了小厮的话，脸上挂起了一抹艳丽的笑容。他高兴地从软榻上坐起身，“他真的说找我过去吗？他现在在哪里？”
　　“大人一回来便去了桧风院，现在在那等着公子您呢……”小厮看着尤显突然阴沉下来的脸，低下头，“话已经传到了，奴才先退下了。”
　　齐风紧张地看了尤显一眼，手里不断绞弄着袖角：“完了完了，江大人莫不是要来追究我们的责任了……”
　　“慌什么。”尤显瞥了他一眼，“我们能有什么责任？真是个胆怂的东西……”
　　“江大人这么快就赶回来，肯定是为了那个新来的。大人看起来这么担心那人，结果我们却动了他，大人怕是正在生气呢。”齐风委屈地低下头，“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去招惹他的……这下好了……我要跟着你一起倒霉了……”
　　“你闭嘴。”尤显没好气地吼了他一声，打断了他的抱怨，“说到底，那人也不过只是个新来的，哪能比得上我们这些陪在江大人身边这么久的伴，你这么聒噪真是吵得我头疼……别唧唧歪歪了，快看看我现在这身衣服怎么样？没乱吧？”
　　齐风抬头看着尤显认真整理衣服，愣愣地点了点头：“很、很好看。”
　　尤显将搭在胸前的发丝拨到剪后，冲齐风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去见江大人了。”
　　安抚江飒的脾气，他自认有一套还算灵的方法，不然之前出事的时候江飒也不会没有对他发作了。
　　尤显小步晃到桧风院的时候，夏瑞领来的大夫刚刚放下药箱，坐在床边开始替燕周诊脉。
　　江飒背着手站在窗前，见尤显来了，沉声问道：“上午在嘉鱼湖那发生什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跟这位公子好端端地说着话，他突然就掉进湖里去了……”尤显无辜地看着江飒，语气有些委屈，“难不成大人以为是我把他推下去的吗？”
　　“你的意思是舟公子是自己跳下去的吗？”陆旌听了他的话，突然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质问道，“你怎么敢这么颠倒是非黑白！”
　　“陆姑娘，你又未亲眼见到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怎么就如此笃定我是害人的凶手！”尤显后退一步，身形微微一晃，“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你……！”
　　“大人……能不能劳驾移步外间，病人这情况……不宜被打扰……”大夫面色为难地松开了把脉的手，语气强硬地对江飒说道，“也不宜于老夫的诊治。”
　　“够了！”江飒面无表情地打断两人的争吵，他将目光从燕周身上移开，冲身边的管家吩咐道：“燕伯，麻烦你在这照顾好他了。你们两个……跟我到外屋来好好解释解释。”
　　两人收了声，不敢再置一词，老老实实地跟在江飒身后，出到外间。
　　江飒在红木椅上坐下，手背搭在一旁的扶手上：“陆旌，你先说。”
　　陆旌丢给尤显一个白眼，把自己从送餐的侍女那听来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倒给江飒：“……事情就是这样，奴婢已经再三向那送餐侍女核实了，她确定当时看见是尤公子把舟公子推下去的！”其间尤显几次想为自己辩解，都被江飒一个深沉的眼神堵回去了。
　　“那个侍女呢？”江飒随手把玩着腰间上的玉佩，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尤显注意到他的动作，心中一喜，那块玉佩还是他选出来给江飒傍身的，没想到江飒今天竟然戴在了身上。
　　“她怕被某些人记恨，奴婢便让她先回厨房忙了……对了，已经日中了，小主子要不要先用午膳？”
　　“不用。”江飒将视线转向尤显，“你的解释呢。”
　　尤显感觉有一滴汗滑到了他的脖子上，弄得他有些发痒，可被江飒威严的目光盯着，他甚至不敢动手去擦：“我到嘉鱼湖的亭子上时，那位舟公子正巧在喂鱼，我就同他多聊了几句……可聊着聊着，他突然转身朝湖里跳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便听见桥上有个婢女叫‘有人落水了’，我心里头害怕，就先回自己的院子里了……”
　　“舟公子身体还未痊愈，怎么做得出投湖这种事，你真把小主子当傻子糊弄呢？”陆旌冷笑着看着一脸无辜的尤显，嘲讽道。
　　尤显委屈地往江飒身边靠了靠：“身体没好全的人还会去亭子里吹冷风吗？陆姑娘你就算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做这档子害人的事啊……”尤显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已经开始闪起了泪光，眼泪在他的眼眶中打着转，将落未落。
　　江飒最见不得他这副清纯柔弱的样子，尤其是见不得他这双像极了七王爷的眼睛含着眼泪看他的模样，只要他语气再温柔一些，燕周定会没了脾气，然后抚着他的眼角安慰他别再难过。尤显想着，抬起袖子蹭蹭眼角，宽大的袖子挡住了他嘴角那抹嚣张的笑容。
　　陆旌看他又摆出这副虚伪的样子哄骗小主子，啐了他一口。大主子才不会露出这种表情呢，真是丑人多作怪，陆旌气的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真是有够令人作呕的。
　　“除了喂鱼，你们就没说别的？”江飒定定地看着尤显的脸，在尤显以为他就要来搂住他的时候，江飒移开了目光。
　　尤显突然感觉事情超出了他的意料范围，他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还同他说……进了府里，以后就是一家人……以后、以后就要一同尽心尽力地服侍大人……”
　　江飒眯起眼睛，看向内屋那道紧掩的门：“还有呢？”
　　“没、没了。”尤显的声音越来越小，“大人，您、您不相信我吗……我……”
　　“闭嘴。”江飒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掷，那块玉佩砸在地面上，顿时四分五裂。
　　尤显赶紧跪下，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玉佩的碎片，此时已经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陆旌瞧见他副这受措的样子，心中暗自称快。
　　“这段时间，你就呆在卫风院好好休息吧，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江飒捏着尤显的下巴，冷漠一笑，“当替身也要有个正经替身的样子，别再用这双眼睛做出一副等人怜爱的样子……我看了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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