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前雨落第三部

　　相知山庄漱心堂正厅，杨念棠正冠整衣才踏上藤黄色细绒暖席。遮挡东西偏厅的两扇山水绢绣檀木地屏风与水上走道之间是一池娇艳欲滴的荷花。再往前，青石台阶之上又是两尊梅鹿，这梅鹿不止是木雕，如同长歌门门主杨逸飞的木雕坐席一样，鹿角处开满淡黄色腊梅，终年不败，时刻散发淡雅馨香。
　　厅堂宁静，各位护堂弟子对杨念棠拱手，杨念棠目不斜视，台阶前站定，优雅撩了衣摆行礼。
　　“门主。”
　　待杨逸飞淡淡笑着示意，杨念棠才起身打量他左手边的男子。低调奢华的锦袍外罩轻裘披风，此人略微花白的头发被玉冠束起。
　　“周先生。”
　　中原第一富商周墨点头，手掌交叠面色凝重，望着杨念棠欲言又止。杨念棠疑惑的眨眨眼，接着打量周墨下手的人。
　　依旧是北地霸刀的标志性装束，柳静海自杨念棠进门即开始细细审视，杨念棠诧异，这人怎么了？为何感觉仿佛从没见过她一般？
　　“三庄主。”
　　俯首作揖后，杨念棠才转向对一旁身着白衣曼妙玲珑的女子微笑。
　　“可人。”
　　可人安静回礼。柳静海与周墨互相对视，沉默了下问杨念棠。
　　“念棠，你与建宁王李倓相熟？”
　　“建宁王李倓？他小我一岁，我与他在邠...王府见过几次，聊的不多。”
　　“邠王薨逝时你在身侧？那时他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
　　杨念棠视线飘向远方，慢慢开启尘封的旧事。

　　考究奢华的内室寂静无声，侍女双手举托盘仿若没有呼吸静立一旁，生怕丝毫响声会惊扰塌前御医诊脉下针。一炷香后御医取下金针将干枯的手腕放回锦被中，悄无声息整理好药匣躬身退出，侍女随之离开，内室的空气又陷入凝滞。
　　“咳...”
　　杨念棠听得榻上的人微喘，眼皮跳了下，走到檀木小桌前准备端药。
　　“你来。”
　　手将将碰到瓷碗，沙哑的命令接踵而至。杨念棠面无表情挪回榻前。
　　“邠王殿下，可是口渴？”迟迟等不到回答，杨念棠忍不住又问了句，“不若先喝了药？”
　　“不喝。”
　　杨念棠抿抿嘴唇住了口。一个月？甚至更多？她已数不清有多少日在李守礼榻前这样傻站，努力无视他的儿孙前来探望时看向她惊异的目光。无论杨念棠说什么，李守礼充耳不闻，讲多了还嫌她聒噪。见侍女忙碌，她想搭把手却被喝止，只能讪讪退回，心头的怨与日俱增。
　　仍旧是端详。杨念棠也不晓得自己脸上是不是长出花儿，李守礼看得认真。灯尽油枯的古稀老人眼神锐利，扫过杨念棠袖中交缠的手指闭了目。
　　“怨我？”
　　“不敢。”杨念棠立即张口。
　　“不敢...”李守礼回味，“你应回答怨才是。真真儿...不像，出去罢。”
　　杨念棠如获大赦赶紧离去，没注意榻上的人那声微弱叹息。
　　快步穿过回廊，杨念棠才停下寻个没人之处坐在地上揉膝盖。每日三个时辰一动不动站立对于年方二八的她来说不堪重负，腿又酸又痛，头几日还要侍女搀着才能一步步走回房间，如今这诺大邠王府中，她的脸面早已丢干净了。
　　头顶忽的一片阴云笼罩，听得嗤笑声杨念棠不情愿的爬起，冲身着紫色绫罗常服的人拱手行礼。
　　“见过建宁王。”
　　李倓笑眯眯打量杨念棠：“邠王又为难你了？”
　　你亲眼看到过还问！杨念棠腹中诋毁，口上说并未。
　　李倓轻笑两声走远，随之传来轻飘飘的话让杨念棠傻了半晌。
　　“你这易容功夫不到家，喜怒哀乐一眼就看穿了，还需回恶人谷好好历练才是。”
　　转眼邠王府就换了装扮。触目都是惊心的白色，低哑抽泣声在耳边环绕，杨念棠眼眶微红望向天空，万里无云。
　　“是个好天气。”
　　李倓不知何时站在杨念棠身后，遥望她看的远方也愣了神。
　　“世人都会犯错，等在地府赎完罪再入轮回，生生世世永不停歇。那，哪里才是真正的归处？”
　　“归处...我也不晓得，或许只有九天之上的神佛才能有答案。此间事毕，你的归处在何方？”
　　“长歌门。”
　　“长歌门啊，好，那便回去吧，不要再想也不要再来这里，我祈望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留下这句没头没尾不知缘由的话，李倓头也不回跨出杨念棠视线消失了。

　　柳静海与周墨听完后细细琢磨。
　　“永远不再见面？这...岂不自相矛盾了？”
　　“何事自相矛盾？”杨念棠疑惑。
　　可人幽幽开了口：“李倓夺得另半份山河社稷图，却言明要你去他那里取回。”
　　“我？”杨念棠惊愕，为何又跟她扯上关系？
　　“念棠，邠王有没有讲过什么机密的事要你守口如瓶？”柳静海满脸严肃。
　　杨念棠略微沉思，随后摇头。
　　“那有关九...”
　　“静海！罢了，既然邠王选择了李倓，必定不会再找上杨念棠。李倓有资格有能力，或许我们不该过多揣测。”
　　“可李倓此人也有野心，”可人仍旧淡淡的，“身为皇亲贵胄，得到山河社稷图呈与玄宗便可，为何还要杨念棠前去？”
　　“嗯，这也是我担忧的。”柳静海皱眉，“毕竟邠王曾私下跟家父提过一次杨念棠，人多口杂，若不留神被李倓得知，势必要斩草除...”
　　斩草除根？她算哪门子人物需要李倓斩草除根？杨念棠沉默着听那几人的争执，在只字片语中寻找着蛛丝马迹。
　　李守礼的确从未说过什么要她保密的事，即便现在得知他们的关系，细细回想一下，两人之间隔阂太深。李守礼看不惯杨念棠与她的父亲，次次莫名刁难，而她因着父亲与自己在邠王府受到的委屈而怨恨，在最后时刻那倔强老人表现出的丝丝善意也被她推拒。杨念棠苦笑，或许再来一次...罢了，再来一次恐怕仍是如此，两个只能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的人又怎会敞开心扉互相理解？
　　方才柳静海差点说漏嘴的九，恐怕是指九天，那潜在这江湖背后操纵一切的九个人，或武艺高强或技艺精湛，或权倾天下或富可敌国。杨念棠不是没听过九天，当年因为好奇悄悄打探，可得回的信息太过惊骇，她看过一眼便把到手的资料付之一炬，烟得知她的莽撞后还狠狠训斥责罚一番。
　　杨念棠略微抬眼，扫过面前的几人。周墨，天下钱庄庄主，中原首富，手握天下财源命脉，若不位列九天之一实在说不过去；柳静海，身后的霸刀山庄据说有个隐秘的九天武库，其中收藏的兵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传说任意一件兵器一旦出世必将引发血雨腥风，成为江湖竞相争夺的目标；而可人，年纪轻轻便列浩气盟七星之一实力不可小觑，更为重要的是她的师父，剑圣拓跋思南，剑术无人可出其右。财力、技艺、武功，面前的这几位才是人上之人，而她呢？财、技、人脉，要什么什么没有！若李守礼也在九天之列，只要不魔障的话也会选择李倓作为继承人吧？
　　等杨念棠回神，听到杨逸飞正在喊她的名字。
　　“念棠，方才郑家娘子已与你说了旧事，确是事实。我曾与阿珂商议过，本是想慢慢让你知晓，不料李倓竟会邀你前去，实在是不得已才突然告知你全部，期望你有所准备。不过，要不要见他还是要看你的意愿。”
　　因谈话的私密，漱心堂中闲杂人等早已退出。杨念棠望望上首的杨逸飞，又看看周墨等人的目光，淡然一笑。
　　“既然建宁王诚意相邀，念棠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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