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夫人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刚过了冬至便到了年下，过了年下便到了三月春闱。

　　秀才师父当年为了好养活给他们两个起名霍小七、霍小八，如今两人都是要正经考试做官的人自然不能在叫小七、小八这个名字。

　　想想某日圣上在大殿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喊道：“霍小七、霍小八，这事你们怎么看？”，还不得被满朝文武笑死？秀才师父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脸疼，身为他们的师父，也算是半个父母，于是连夜为他们选了两个字重新做名字。

　　霍小七改名霍逸，霍小八改名霍启。

　　秀才师父对寄予厚望的两个徒弟千叮咛万嘱咐，什么“试卷上要字体工整，不许涂抹，不许有大逆不道之言，发下考卷时仔细阅读题目，就算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着急，按照我教给你们的起头和结尾，成绩就不会太差。”

　　霍小八背着小九给他收拾的鼓囊囊的包袱，笑道：“不用担心，就算得不了头三甲，也必定在榜末高挂其名！”

　　秀才师父白了一眼，训道：“仕途大事，怎可玩笑？！”

　　霍小七向秀才师父行了个礼，道：“徒弟定不辜负秀才师父多年的教养之恩，必定一举高中！”

　　秀才师父才有所安慰道：“这才是我的徒弟嘛！”

　　小九抱着一摞荷叶大的干饼从厨房里跑出来，送到霍小七手上，道：“我一晚上才做这么几张，到时考好考的不好都要回来！”

　　霍小八道：“难不成你害怕我们高中之后嫌贫爱富不要你了？”

　　小九一笑：“我才不担心你们呢。不过要真是那样，我便躲起来，让你们永远找不到我！”

　　霍小七扶了扶她头上的那根歪掉的木簪子，又把脸颊上的灰拭去，才道：“你放心，我永不负你！”

　　小九欢乐的对他们摇手告别：“我信你！”

　　霍小七兄弟两人一步三回头的往城中贡院方向走去。

　　小九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越见明朗的日光中，和秀才师父说笑了两句便闷闷的回房计算日子。

　　小九正无聊的坐在梧桐树下的秋千上，手中捻着一朵开败的梧桐花，听秀才师父说今天是考试的第三天，也就是他们出考场的日子。

　　小九这两天乔装打扮去街上时也听说这次试题以“梧桐”为题。

　　一反寻常。

　　许多试子看到题目后无从下笔，想到从前冬冷夏热的几十年努力皆成了空便积郁胸中，被贡院的主考官命人抬了出来。

　　后来那些人赤足露胸的跑在街上，见人便说自己是这次考试的第一名。

　　这三天中，小九去找过秦潇，说怕霍小七也像他们一般疯癫在外，无心回家。

　　秦潇为她沏了壶好茶，安慰半天，小九才走出思秦楼，安心的在家等着。

　　那朵像个小喇叭一样的梧桐花，轻轻的放在嘴边嘬着花蕊上的蜂蜜，甜甜的。

　　从夜色最浓的五更天一直等到月上柳梢。秀才师父喊她吃饭她只怏怏的答了句便继续坐在秋千上等。

　　风吹木门响，小九都要起来开门去瞧一瞧，瞧的次数多了，腿脚便有些酸麻。霍小七一刻不归，小九的担心便多了一层，莫不是中途遇见盗贼把我小七哥挟了去？或者是人贩子用迷药把他迷晕卖到外地？

　　小九越想越胆战心惊，吊秋千的麻绳陷进皮肉里也浑然不觉。

　　“咚咚咚”不紧不慢的三声把她从噩耗中拉出来，小九噌的跳到地上，一天没吃饭有些腿软，险些趴倒在地。

　　“小七哥！”打开门便看见霍小七那张倦色浓厚的脸，小九一个飞鸟入林钻进怀抱，哭道：“你们怎么才来，秀才师父都要担心死了！”

　　小七回抱着她笑道：“光秀才师父想我，你就没有？”

　　就着他的袖子抹了把鼻涕，道：“也就想了那么一点点……”

　　小七抱着浑身散发着梧桐花香气的小九，想到考场上的种种，笑道：“张榜后我便央求秀才师父把你许给我。”

　　听他说这话，小九悬着的心便放下许多，霍小七从不肯轻易说这些话，一旦说出必表明他对这次的考试信心十足！

　　被甜蜜缠绵酸到的霍小八在夜色中缓缓地吐着气，像鬼魅一样冒出：“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成何体统。”

　　几天后放榜，霍小七两人在街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奔回了家。

　　秀才师父坐在门前的矮墩上东张西望，花白的胡子在胸前老老实实的垂着，像正月的柳枝快要焕发生机。

　　直到暮色时分，霍小七两人才从外边回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霍小七两人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身上的荷包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只跪在秀才师父面前，说道：“我们两个都中了！”

　　秀才师父只“嗯”了一声，颤着手把他们扶起，转身回去，头抬的高高的，双眼直望着头顶那片被暮色染成金黄色的云朵，回到房中紧紧的扣上了门。

　　霍小七与霍小八知道他这是高兴，便相视各笑了一声。

　　霍小七扫视院子一圈，不见小九，便知道她又在房里睡觉。

　　“这小九越来越懒了……”霍小七无声道。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小九果真在床上呼呼大睡，头搁在床沿上，柔顺乌黑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看来是刚洗过头。

　　再凑近些便闻到一股清香，看来不止洗了头还洗了澡。

　　霍小七从架子上拿下干净的手帕，走至床前蹲下，用干松的手帕替她擦拭着头发上的水。

　　今天看榜时，许多富贾权贵拿着女儿的画像问他是否有意做个倒插门的女婿，霍小七好奇，便接过看了。

　　张张画像上都是绝色美人，柳眉杏眼，画像右下角还用小楷写着生辰八字，什么能歌善舞，弹琴画画，统统都在上面。

　　他看后便笑着退回那些画像，而霍小八却留下一张放在怀中。

　　小九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破旧但十分整洁的棉被，许是睡的太热，衣领被斜斜的拉下，露出洁白的脖颈，顺着脖颈往上看便是霍小七认为天下间最美的那张脸。

　　霍小七紧了紧喉咙，安心的擦着头发。

　　天光暗下来，霍小七点起床头的那只半残的红烛。小九也睡醒过来，看到霍小七正在点烛，便道：“天亮了吗？”

　　霍小七把蜡烛稳稳的搁在桌台上，笑道：“别睡了，现在离天亮还早着呢，我们出去玩会。”

　　小九把头埋在被子里，懒懒的说道：“困的慌，不想去。”

　　霍小七得意道：“那我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小九刚睡醒的脑子正嗡嗡作响，想也没想便顺着他问道：“能有什么好消息？”

　　霍小七坐在梳妆台前 ，望着镜子中映出的那道美丽倩影：“你猜。”

　　小九见他神神秘秘的，又加上表情中透露着喜悦，忙赤脚跳下床，趴在他背后：“莫非你向秀才师父说了咱们两个的婚事？”

　　霍小七笑着握住那只放在肩膀的纤纤素手：“再猜！”

　　一看猜错，小九立马耷拉下来脑袋，任性道：“不猜了！”

　　霍小七把她按在梳妆台前，拿起那只缺了几根梳齿的桃木梳，一下一下的给她顺着头发，目光专注，比平时看书文还专注：“你放心，不管别人同不同意，有没有婚礼，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斑驳古旧的铜镜是这间房子里原本就有的，铜镜正中间裂了一道细长的缝，正好把霍小七与小九隔在两边。

　　铜镜中，霍小七在左，隐匿在阴影中，垂目梳着长发；小九在右，暖洋洋的烛光打在脸上，无端多出几朵红云。

　　霍小七是个温柔的人，就连梳头这等小事也是细致入微，遇到打结的地方先用细长的手指慢慢解开，最后用梳子慢慢梳开。

　　只不过是梳个头便用去半个时辰，最后霍小七只用木簪把一半的头发束起，其余的披散在背后。

　　小九打了个哈欠，问道：“我们去哪儿玩？”

　　霍小七望着镜中那一双丽人，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随便转转。”

　　小九自然而然的牵起他的手：“那我们现在就去！”

　　南朱国皇帝为显国力繁荣，下令集市不分早晚，商铺可通宵营业。

　　霍小七因考试的事来过盛宇城最繁荣的地方不止一次，因此在他的带领下，小九迷迷糊糊的就到了盛宇城最繁华的地带。

　　宽敞笔直的大路南北、西东各一条，交汇在一片花红柳绿的酒楼客栈附近。霍小七拉着小九沿着南北大道不回头的走，人越来越少，直到一座庙前才停下。

　　夜风一吹，睡意便减了大半。

　　小九望着庙前挂的牌匾上面的三个字怔怔的发呆。

　　霍小七侧身望着她道：“这是月老庙。”

　　小九松开手径直往前走去，直走到姻缘树下才停下脚步。

　　善男信女们相信只要把彼此的名字写在一个红布条上，拴在姻缘树高处便会一辈子都在一处，死也会死在一处。

　　生而同床，死而同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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