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与妄[人鱼]

　　多么干脆的暗示。

　　躯体内的血液不停循环，他拥有着人类该有的一切特性，甚至患上了人类才会有的情绪病。

　　可是为什么？被打开的未知区域内，残存的不过是原主的记忆，作为一个执行者，难道在执行任务的同时，也会与那段记忆共鸣吗？

　　攻略对象邀请自己一起改造强化这个世界，一起成为这个世界的王者。

　　不论是痴迷于科研的疯子秦拓，还是现在披上“爱人皮囊”的数据，都应该为之激动吧？

　　他该答应，用之前那样暧昧又充斥着疏离的态度，接下由攻略对象发布的任务。

　　“人的一生，有着不同的选择。”秦拓唇角微扯，露出一个难看又冷漠的笑容，“死去的他，选择是你。而还活着的他，可能早已不屑这一段感情。”

　　他看着人鱼的眼睛，逼迫着对方藏匿起他的情感，“哪怕你没出现，我也不会停止研究噩梦。”

　　说完这话，秦拓将桌上的血液样本放入冷冻室，转身离开了科研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孟初的鱼尾蜷起又松开。他的目光无悲无喜，平静得有些吓人。那双漆黑瞳孔内游离的红色丝线，渐渐膨胀最后填满了整双眼睛——

　　人鱼的歌声再度响起。海水将他的头颅寸寸淹没，深蓝色的海水在上方荡起，孟初的身躯贴着无机质玻璃，覆在手上薄薄的鳍，随着水流飘动。

　　他的歌声越来越轻，仿佛隔着重重阻碍，再也传不到另一方的耳畔。

　　……

　　那之后，秦拓没有再去地下科研室。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不能让其他人从内部获得关于人鱼的信息。R.C.B的科研者的脑内都种植了生物芯片，只要他们生起破坏R.C.B或者泄露内部信息的想法，就会立刻被电击、抓捕。这样的高效做法，让R.C.B的背叛率几乎为零。

　　然而即便如此，秦拓仍然不放心。他现在能够相信的人仅林助理一人，毕竟一个纯粹的NPC只会跟着程序设定前行。

　　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传出“R.C.B内有携带噩梦病毒的人鱼”这个消息。

　　所以，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第二科研室，跟踪噩梦项目。

　　“秦先生。”林助理在脑域内联系秦拓，“地下科研室已经关闭了五天，里面的，不进食没有关系吗？”

　　秦拓听到这话，同阿纳斯塔说话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站在他身旁的阿纳斯塔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秦拓，见对方神色如常，便继续道，“我们猜测，噩梦可以通过神经进行传播。这个模式很少出现，要想试验有些难度。重点是，现在我们手上的样本快要用完，秦先生，我们必须有更多的样本，才可以继续下去。”

　　“样本我会解决。”秦拓淡淡道，“我有事情要处理，你先去忙。”

　　说完他走出门外，刚想回复林助理，脑海里就跃起了人鱼的模样。

　　窗外枝叶弯下腰，种植在这座铁牢外的植物在夏日的余温下，变得蔫蔫的。太阳高悬在空中，还带着点点炎热的风穿过走廊，让秦拓脸颊一热。

　　他走到窗边，手伸到口袋里，捏住了放在里面还未拆封的烟。

　　“你去喂。”秦拓缓缓开口，“顺便，取一管血液。”

　　“明白。”

　　脑域内的绿灯闪了几下停止跳动。

　　开了一道缝的窗户被一双修长的手关上，再也传不进秋日的讯息。

　　他回到科研室，告诉阿纳斯塔她的猜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正确的。这个传播途径其实不难得出，只是在以往的试验中，无人会想到病毒可能会通过一个关键词，一个指令进行感染。

　　“神经传播范围广，感染途径特殊。开启短期试验，确定小范围，再针对性试验。”

　　“样本不够。”阿纳斯塔摇了摇头，她对上秦拓的眼睛，语气中隐隐带了点试探的意味，“秦先生，我不可能随时联系到您，如果您有途径——”

　　“你做不到。”秦拓丝毫不关心阿纳斯塔的自尊，坦然点明，“我最后说一遍，样本我会解决。”

　　阿纳斯塔神色一僵，她正准备解释自己可以试一试，就觉一阵刺耳的音波突然袭来！

　　整座R.C.B在瞬间颤动，这个震动不同于科研所的幻觉更替，而是更为真实的存在！

　　源源不断强烈的音波自下而上包裹住整个科研所，就连天台的玫瑰色光膜都出现了裂痕。

　　脑域内，林助理的惨叫伴随着破裂声而起，“秦先生，他出来了！”

　　科研室内所有人被音波无差别攻击，他们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按住耳朵，可是不管怎么抵挡，那道音波都以强势的姿势入侵。它从四面八方涌来，侵蚀五脏，最后在体内形成一个球体，连绵不断地刺激着宿主。

　　秦拓猛地放下手上的试剂，在一群跪在地上的科研者中，他的站立显得格外明显。但此刻他来不及顾虑这些，只是冷着脸快步前往地下科研室。

　　无形的音波就像是一道屏障，它跟随着主人的意愿，紧紧包裹住秦拓。

　　那些肆意妄为的袭击在秦拓面前如同电流，顺着障壁滑落，朝着其他人追击。

　　【我爱你，秦。】

　　脑内海水被人用炙热的火焰煮沸，沸腾间带来的是强烈的爱意。

　　秦拓不管不顾地扑到地下室，用自己的身份打开最高权限，进入了音波的源头。

　　入目，是倒在地上，满身都是伤痕的林助理。他的身边滚落着针管等一系列用来收集血液的装备，而远处，破碎的水族箱仅留下一层浅浅的玻璃底面。

　　海水没有了容器，疯狂往外蔓延，遍布整个科研室。

　　原本放在桌上的整整齐齐的仪器全部化为粉末，昂贵的实验仪器全部摔在了地上，被海水舔舐。

　　秦拓的黑色皮鞋刚刚触碰到地面，残留在地面上的海水就如有思想一般，朝两边展开。

　　他侧眸看向放着孟初血液的冷冻柜，那是整个实验室内唯一一个没有被破坏的物体。

　　他一步一步朝前走，直到站在孟初面前。

　　黑色衬衫因为跑动不复之前的笔挺，短发内渗出的汗液因为风过而发凉。

　　卧在玻璃底面上的人鱼舒展开他的尾部，那华贵的鱼尾犹如一匹纱，波光粼粼间，染上了点点红痕。

　　他伸出手握住秦拓的手腕，慢慢地，慢慢地向他前去。

　　断开的变得锋利的玻璃面，划过他漂亮的鱼鳞，刺入里面柔软的内部，开出一道伤痕。

　　秦拓的瞳孔猛地放大，“停下！”

　　孟初没有停止，他的手指抚摸过秦拓的小腿，顺着纹理骨骼，攀爬至他的上身，紧接着淌满了血的鱼尾，毫不犹豫地裹上秦拓的双腿。

　　温热血液浸湿西裤，粘稠的液体紧贴着肌肤，秦拓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股热流。

　　他的身上，人鱼黑色的长发落在他结实的臂膀，那张足以让人类甘愿为之奉献的精致面容，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流淌的水声、飘散的粉末、人类的低吟、还有鲜血落在水中——

　　“滴答”

　　“滴答”

　　“你可以不来见我，但你不能让其他人靠近我。”孟初朝着秦拓微微一笑，“不要高估了我的耐性。”

　　“我憎恶着人类，这份憎恶，融入骨髓，刻入心脏，凝在血液之中。”孟初用尖锐的指甲，擦拭着自己的血液，将它按在秦拓的唇上，慢慢涂抹开，“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秦拓凝视着眼前这双眼眸，半晌后，他伸出舌头将唇瓣上的鲜血舔尽，声音沙哑道，“这里是你的领地。”

　　“我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研制噩梦，可我最后却选择了这里。”孟初有力的鱼尾仿若正在绞杀猎物的毒蛇，他伸出双手，透明的鳍擦过秦拓的耳朵，“是因为，噩梦归属于此。”

　　“秦拓。”孟初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他眼中的平静渐渐被绝望代替，到最后眼眶变得通红，“你好好想想。”

　　“我需要想什么？”秦拓故作镇静，“你伤害了我的下属，一旦他们身体出现问题，我所有试验的进度，都会被放慢。”

　　“你需要用这样的方式转移话题吗？”孟初双手捧住秦拓的脸，他目光如剑，从额头一路往下看去，“那些无用的试验，你根本不在意。”

　　秦拓开始沉默。他感受着脸颊两侧的温度，轻轻道，“好吃。”

　　孟初一愣，随后立马明白了秦拓的意思。

　　卷在秦拓身上的鱼尾竟然微微发颤，孟初用力地捧住秦拓的头颅，他上身前倾，唇与唇之间的距离相差不过一厘米。

　　秦拓垂眸，他望着视线内的那一双红唇，克制着不让自己向前。

　　孟初的手臂在发力，他似乎在抑制着什么，纵使强烈的情绪翻山倒海前来，他依旧没有失去理智。

　　那双唇，慢慢离开危险范围。

　　“我什么都不记得，甚至不会接受。”秦拓抬眸，认真地看着孟初，“我——”

　　不是他。

　　孟初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秦拓。那个眼神，就如同即将溺死在深海却得一浮木，得以苟延残喘片刻的求生者，在极度绝望中寻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一刻，秦拓得到了孟初的答案。

　　【无论如何，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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