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

　　原本听说后院有三十多人，景明猜测有些拥挤，然而到了此处，想象中的声色犬马却并未出现，面首们两到三人住在划分更细致的院落里，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虽然不大，却算得上“容膝之易安”。

　　他们大部分人都在自己的房间安安静静呆着，偌大的庭院只有一人坐在池边垂柳旁看书，两人围在一边下棋，离这三人稍远的一边，有一人在玩蹴鞠。

　　景明二人路过时，那玩蹴鞠的少年抬起了头，冲苏落甜甜一笑：“苏姐姐，我晚饭没吃饱。”

　　他看上去年纪极轻，脸蛋白嫩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婴儿肥，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笑起来还有一对酒窝，看得苏落心都化了，然后和颜悦色地道：“踢完回去洗个澡，差人去厨房端点心吧。”

　　“好啊。”少年笑嘻嘻地说着，有些欢快地踏步过来，手一撑，翻进了长廊里。

　　“做什么？”见他忽然跑到跟前，苏落微惊，但还是笑着撵他走，“回去玩儿你自己的。”

　　“他谁呀？”少年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景明，然后无知无觉地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对视，“新人？”

　　我的天！
　　苏落见他语出惊人，简直要把眼珠子瞪出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没有……别瞎说……”

　　“我叫青枫。”小少年却是不理苏落，踱到景明面前问，“你叫什么？”

　　“景明。”他说。

　　“艺名？”

　　还艺名？苏落心如死灰，求求你这个小东西别说了……

　　“真名。”景明回答。

　　我去，你还真搭理他。苏落惊了。

　　“哦？”青枫好奇道，“没听说过还有姓景的……”

　　“你没听说过的还很多。”景明不怎么客气，直接绕开他转身走了。

　　青枫似乎来了兴趣，也不生气，吹着小声的口哨，落后几步跟着。

　　“青枫，你该回去了。”苏落提醒道。

　　青枫撅了嘴，嘟囔道：“不嘛，我就跟着。”

　　几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一处小院门口，景明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处院子看上去比其他人的宽敞很多，里面除却单独的亭台，莲花池，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练武场，边上排列着各式武器，一应俱全。

　　里面看上去很静，屋里也没有点灯，借着仅剩的天光，景明看见某处牌匾用中规中矩的楷书写着：锦鳞院。

　　“喂。”不等苏落开口，青枫已经先叫住了景明，“这里不能进。”

　　“为什么？”

　　“你不知道？不可能吧。”青枫笑笑，眼睛弯成了月牙，“这是原来的男主人的院子。乡主下令，除了她派来打扫的人和苏管家，任何人进去都要把腿打断。”

　　“原来的？”

　　“是啊，原来的。”青枫说，“他的叫临风，我猜你应该听过。”

　　“青枫。”苏落叫住他，“你今天太胡闹了……别让我叫人强行带你回去。”

　　“我没有。”青枫有些无辜地道，“乡主定的忌讳，我一样没犯。”

　　“《临璧》？”冷不防景明忽然道。

　　青枫哈哈笑了，对他道：“你果然看过！老实说，景明真的是你的本名吗？莫不是看了这个本子，读了那首词，自己应和着取的？”

　　景明似乎微不可查地嗤笑一声，没有马上回答。

　　“其实《临璧》里面很多都是真的。”青枫自顾自地说，“他确实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乡主也是真的喜欢他。”

　　“他死了？”

　　“不，他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哪儿了。”青枫耸耸肩，“他的院子空置好久了，我都说了，他是原来的男主人。”

　　“你想当现在的男主人？”

　　“你这人挺直接的。”青枫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不想。”

　　“为什么？”景明说，“言辞间，你好像很羡慕临风。”

　　“不，我只是很好奇。能让那种人爱上的，会是怎样一个人。可惜他在的时候我太小了，他这人也很孤僻，成天关着这处院子的门，跟我没什么交集。”

　　“进去看看？”景明这样说，语气很平和，却不知怎么带着一点撺掇的意思。

　　青枫看了身旁苏落瞪他的眼神，和不太敢打断景明的模样，忽然觉得好笑，于是顺口道：“我也想，可是我还要我的腿呀。敢说出这话，你大概不知道乡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她这人心眼不坏，但是凶得很，这里的三十多人，每一个不怕她的。”青枫说。

　　“看你也不怎么怕。”

　　“都说了她不算太坏，而且对我们这些危害不到她什么的小人物而言，她算是相当宽厚的主人家了。”青枫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而且她在的时候，我可规矩了。我原来的主人刚把我送给她时，我见过她提刀砍人，可把我吓坏了。来的第一年，我看见她就跑，一句话都不敢说……”

　　“那你还想进去吗？”

　　“想啊想啊。”青枫欢脱地道，完全跟着景明把苏落当成了空气，“你办法进去？”

　　“有。”

　　“好啊好啊，咱们快走。”青枫快活地拍起手，“半夜翻墙还是趁现在打地洞，我跟你说这里守卫可多了……”

　　“公子……”苏落开口。

　　“我想进去。”景明说，然后直接迈步进了大门，然后回头好整以暇看着剩下两人。

　　青枫：“这……就……进了？”

　　苏落：“公子，乡主的命令……”

　　“她说任我来去。”景明说。

　　“可是这院子是……”

　　“你要是想说这是男主人的院子的话，让他带着这个身份，亲自来赶我出去。”

　　苏落没了言语。

　　“走吧。”景明转头对青枫道。

　　青枫一愣，旋即兴奋地扑到他跟前，双眸亮如星辰：“厉害啊，兄弟。你到底是谁呀？”

　　“你猜。”景明丢下一句，自顾自走了进去。

　　“你是乡主新欢吗？”

　　景明背影抽搐了一下，转身一本正经地道：“是旧爱。”

　　“不可能。”青枫丝毫不见外地上前拍拍他的肩，低声道，“看你这人怪有趣，挺对我胃口，就好心告诉你，这玩笑可不能乱开，给母老虎知道了，兴许下一个砍的就是你。”

　　“怎么？她喜欢临风到这个地步。”景明微微蹙眉，“她原来不是喜欢过别人吗？”

　　“哇，这你都知道。”青枫震惊了，哥俩好地一搂肩，跟景明道，“谁跟你说的？总不会是母老虎自己吧？”

　　“看样子你也知道。”景明微不可查地一挑眉。

　　“我猜的。”青枫说，“你别看我小，我可聪明了。我跟你说，其实临风刚来的时候，母老虎对他跟对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的。你别看母老虎这人在外面名声很风流，其实本人特别不解风情。除了之前和一个李老爷抢过一个人，我们这些都是别人送给她的，她反正来者不拒，收了就把我们关院子，从来不找我们。”

　　“你多大？还知道什么叫不解风情。”景明粗略地一打量。

　　青枫看见他的眼神，又听这话，不知怎的，脾气上来了，一下跳开，不服气道：“我十五了，别小看人。你呢？你多大？”

　　“二十。”景明慢吞吞地说。

　　“啊？”青枫一脸不可置信，“那你长得好着急啊！”

　　“……”

　　见景明脸色不太好看，青枫连忙继续道：“哎，刚刚说到哪儿了？哦，不解风情是吧，对，就是这样。她就是从来不找我们，有的人想钱想权想疯了，想主动去贴，直接被她扔一句‘不安分’，然后赶走了。后来有人打听到，母老虎小时候遇到过一个白衣公子，于是就‘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了。”

　　“据说那个白衣公子出身高贵，是她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人。就她这么个无法无天的人，连句‘喜欢’都不敢在那个公子面前说。你能想象吗，世上居然有人能让母老虎怂得不敢说话，那是人吗？得是神仙啊！”

　　“我其实可以想象。”

　　“那你想象力够丰富的。”青枫说，“所以啊，那个白衣公子才是母老虎的旧爱，连临风渐渐地开始穿白衣估计都是跟他学的。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是母老虎自己喝醉了在院子里撒酒疯，被听去的。这可是忌讳，谁都不敢提。你可别以为自己也穿了身白衣，就是她的白衣少年郎了。千万别在她跟前拿自己和她旧爱作比较。”

　　“白衣公子再好，她不也和临风再一起了。”他面无表情地道。

　　“那不是因为母老虎听说那个白衣公子后来成亲了嘛，母老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估计是死了心。人嘛，总要向前看，错过的就错过了，更何况一个一辈子都不可能的人，还要站在原地等一辈子不成？要说母老虎这人，出身不高又是女人，能有今天，绝对是个能人，好好过日子不行吗？要我说，那个连她名字都记不住的公子，哪里值得？”

　　“你怎知，那公子记不住她的名字？”

　　“这……”青枫愣了愣，有些犹豫地道，“想想也知道嘛……世家公子看咱们这些出身的人和看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你会去记一只小猫的名字吗？”

　　“会。”

　　“你这人。”青枫有些恼地噘嘴，“怎么老和我抬杠呢！”

　　景明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包子？”

　　“哎哟，你还知道这只猫祖宗的名字？可以啊，功课做得很足嘛！”青枫又蹭过来，小心翼翼的说，“看你有备而来。准备多久拿下？”

　　景明又笑了笑，不答话。

　　“喂，回来了。”青枫忽然站住了，对景明道，“房间就别进去了，咱们就在院子晃悠一下呗。要是真进去磕碰些什么，母老虎可不会轻饶。”

　　“不怕她。”

　　“哇，你可真够能耐的。”青枫讶然，“这算怎么的？恃宠而骄？”

　　“……”景明一时语塞，然后坦然道，“是啊，就是仗着她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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