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里，稀树高草

　　望日的月亮圆了又缺，星光是一如既往的晦明不定。

　　又一个夜晚平静微凉如秋初的露水。点燃的烟，散发出久违的香气。明灭的火光为院子增添了不同于虫鸣的另一分生机。听见月光擦过烟头发出哧的一声细响，和着口鼻里喷出的雾气融进浓黑的树阴里。

　　走进庭院，看见十一月的我站在紧靠花园的楼口，消耗着刚买的走私烟。云雾太重，满圆的月光也照不亮我的脸。在夜里思念，把每一分欲望都放大，狠狠地回味记忆中的脸，痴迷地拼凑着能将微风幻化成情人呼吸和细语的语言，执着得像诅咒一般预言无论怎样错过都能到达的终点。梅花正怒，如疯似浪地包裹了我，一路护送回家。在见到光亮的一瞬间，我知道，我又死了。每一次轮回总是短暂而没有尽头的。

　　这个轮回开始在海岸线上的城市。在早前的记忆中，他是美丽而幽暗的，看不清的眼角在宁静和缓慢的时光里摇曳。充斥了无数猜想和□□气息的楼房危危颤抖，让分心的人有种随时牺牲的艳丽感觉。沿着血管一直游走到指尖的一股尖锐刺痛。过道里寥寥擦肩路过的机会，总被刻意地改造成慢动作，配合失落而又不甘的目光。看到闲杂人等的细语碎碎零零地漂浮于空气中，阳光叹息着挤进玻璃滑落在大厅的地板上，被无数次践踏，却没有□□。

　　澳洲的城市空旷而干净。起初。它赶走了多年的寂寞和自我怨恨，使我终于有足够的空间将他们从心底掏出来晾晒，直到干瘪得让我厌恶，而毫不再在留恋地丢弃。残断的伤口在异乡浓烈的阳光下干涸了血迹，结成疤。朦朦胧胧的安全感让痛楚和绞动的欲念终不敌疲惫，入睡，微微的温暖，来自陌生世界的迷茫。忘记了它要遍访世间而寻找的失散，变化作天高云淡下的一片平静和迟缓。

　　时常，又感觉自己身处孤岛之上。每天在校园里穿行却又极力避免沾染上属于什么的气息。手提电话是唯一表明我还能与外有所关联之可能性的工具，每个早晨开机，在寂静中陪伴我一整天，又在深夜的不舍中关闭，犹如一根将我系于世界身后的发线。为什么在这有着炙热气息的地方，仅是一只手机沉默而固执地伴我呢？

　　原以为把孤独抛在家中，毅然地跨过洋流，就可以如新生般的找寻幸福的痕迹，怎知道从心底淌出的孤独是烙在肉里的，是刻在你骨子上，流窜在血管中的。它在这炎热的天空下茁壮地生长了起来，冲破心脏，爬满了整个皮肤，金灿灿的日光里招展，让我带着它四处流连、领略。

　　空闲中的两个星期。在图书馆里发呆，在语言中心的课余中神貌流离，眼神因空旷和搜寻而变得漂移难定。就这样每日走上一个多小时来回的路程，揣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孤单中度过一天里的大半时光。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世上每个人都会有此种莫名的动力。为了让他的脸、还有那平淡的眼神将我刺得更痛而已，便无再多收获了。连笑容都是无力的。

　　12点半，终于在彻底的挫败感和不安里拨了一通电话。“Hello~”明显的困意让A连我的电话号码都没能看清。“你已经找准了方法折磨我~”。在整个愤恨的下午之后，我带着强烈的自我鄙视、厌恶，调频到低三下四的笑意开始问我不能放下的人与事。在这个单向发展的故事里，时间断断续续地推动。总在夜里刷新上一段情节，如同苟且的色情网页或勾当乘着夜色悄悄展开。不着痕迹的动作和语言仿佛就可以挽留最后一丝自傲，在天亮之后又变回名模、公主似的满街招摇。

　　A，大我两岁的又一个中国女生，来自省份不详，性格老成忧虑、按部就班，有其自有的察人方式，现住Home stay与摇曳君同屋。那是我在他身边发掘出的天才间谍，所以谓天才，是她擅自忽略我对情报的渴切需求和自判优劣隐瞒包藏的自觉劳作欲望。每当不情交代工作进展的时刻，A就如长辈一般俯视着我无畏、无知的爱慕。从不主动。只等待缴械的自我歧视者上门讨要，这才好心施舍。

　　我们的关系当然是好友，没有谁能强迫出卖我自恋的尊严和风节。一切出于自愿。所以我将“出卖同屋的羞耻”也干脆顶过来，连同自身对一贯标榜之标准的背叛一齐，作为对自我精神鞭挞的基本理由和立场。

　　又是夜晚，第二天。下雨，和着风声。月亮一不小心哭瞎了眼睛，却找不到药水，便不再明亮了。房间里能发光的物体都亮着，以弥补天空的伤心。我是个怪人。常常偷走别人的情绪，所以当他们因失去快乐而伤时，某个人就可以独自享受。当然，有时快乐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偷盗的，譬如节日里人人都拿它出来擦拭欣赏的时候，我该怎么下手呢？于是只能自个儿捡块地方掏出幽寂咀嚼，以填饱肚子。按这个道理，今天我有着得手的幸运。

　　突然发现今天本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05年05月05日，可惜却不是星期五，这代表着即使在无意中或也可以说是命运带来的惊喜里也有疏漏，要么是惊吓要么就残缺。所以每天的日子不论怎样变幻或一致，都实在没有什么必要去记录和刻意留念。就像我又从爱一个人骤然变成抛弃和自我厌恶。一切都不过是几小时内的事情，是因为信息的变化和大脑处理方式的调整。人，如瞬间时空转移一般地在状态间跳跃。现在的某人正甩开臂膀鞭打她尚未走远，还可嗅到腐臭的前世，充满仇视、鄙夷，甚至害怕她会在今生里埋伏下阴暗或恶意报复。但，摇曳君幽暗而美丽的最初没有跟着前世同去，而是卡在了轮回间的夹缝中，像禁闭于古井的吸血生物，等待惺忪的阳光杰作，在一番彻痛之后，变作永远的幽暗与美丽。永远地留在轮回夹缝的壁上。

　　（完）

　　5th. May. 2005
　　Viminaria Place, Warabrook, NSW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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