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她如狗

　　当年应秋元离奇失踪，不久后她娘为她点的长命灯骤然熄灭，随后沈复延派人寻了她整整一年，在一无所获后终于认命，将她的衣冠置于棺椁中替她办了一场风光体面的葬礼。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举行告别式，原因无它只是因着终于找到了她的尸体。

　　只是与多年前风光体面的葬礼不同，这次的告别式显得过于低调了些。
　　但再低调流言蜚语也早已传遍玄真大陆稍稍有些本事的人耳中。

　　一代暴君宗度的名声不好，日夜被人唾骂，可应秋元的名声也不怎么好。

　　应秋元的尸体是在丘为房间的暗室发现的。

　　被人发现时，她闭目躺在寒玉床上，仍是十三岁时的模样，面容鲜活的不似死人，但却穿戴着最新流行的衣饰。

　　不仅如此，在那间暗室靠墙立着一架巨大的红木雕花衣柜，里面琳琅满目的摆放着数千套女子衣裙。仔细看去都是近年流行的款式，尺寸比成年女子的身形略为小些。

　　……很不幸。
　　如同众人猜想那般这些衣群曾经被丘为亲手一件一件替死去的应秋元穿上。

　　那时，她的灵魂被困在他佩戴的戒指中，眼睁睁看着衣裙被一件件褪．下，白．嫩还未发．育完全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

　　“听说连贴身的小衣花纹都是最新样式的，可她五年前便已去世了。”

　　“那时她才十三岁。”

　　“可惜了。”

　　“唉……”

　　“这是情杀吧。”

　　应秋元鬼鬼祟祟的徘徊在这些人身边，伸长了耳朵仔细去听她们的谈话，眉头皱的死紧，一脸大敌当前的肃穆之态。

　　可‘情杀’二字一出，这些嘴碎的姑娘们却是再不肯多说一句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虽不言语，但那欲语还休的神态却是已然认定这便是事实。同时她们也在心中默默的认同了那些更为污秽残忍的揣测。

　　应秋元气的不轻，脸鼓成鹌鹑蛋，煞白煞白的。

　　她仔细朝这几人看去，一时间觉得都很有些面熟。细细想了一番才发觉这些人正是少时她初入人族时认识的年龄相近的姑娘。

　　难怪私下告别式会请这些人来。认清这一点后，应秋元无奈的叹了口气。

　　冤！真的冤。
　　怎么就判定是情杀了呢？

　　难不成大家都这般认为。娘亲和妹妹也是这般想的吗？

　　应秋元在人群中偷听半响，可她娘和妹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倒是看不出什么想法。而除去这二人外，还有两个人也一直沉默着。

　　一个是一脸漠然的宗度。

　　应秋元同他的婚约是她娘同他祖父宗岩松定下的，那时两人都还未出生，此后直到应秋元死两人也只见过一面而已。

　　不仅如此，两年前，宗度为登上宗家家主一位亲手杀害了宗岩松。这事旁的人不知道，作为孤魂的应秋元却是知晓的。

　　如今这人能来，已是给了她莫大的面子。

　　另一人则是个年轻的女子，相貌过人，气质清冽犹如山间月明清溪缓流。

　　应秋元对她有些陌生，正仔细回想着这人可是她少时结交的好友，便见女子缓步朝前走去随后在宗度身侧停下。

　　云袖下，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腕缓缓伸出，葱白指尖微抬，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宗度手背。

　　应秋元：“………？”
　　作为这场葬礼真正的主人她都看见了什么？！

　　正在应秋元诽腹时，宗度右手轻抬，指尖一动，前方应秋元尸体下的木材立时熊熊燃烧起来。

　　一瞬间，应秋元被这绚烂热烈的火光映的微微有些出神。

　　火光冲天，只瞬间便吞噬了少女的尸身。

　　应秋元安静的看着摇摆的火焰，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她忍不住闭上眼，可这般眼睑发黏稠、意识沉重。一时间犹如高崖失足，意识不断朝深渊跌去。

　　随后，眼前白光一闪而过，等应秋元再次睁开眼时，却是坐在一辆华盖马车中！

　　马车缓慢匀速的行驶在幽州主街上。
　　初春，天气和缓阳光明媚，街边小贩吆喝声、行人笑谈声一股脑钻入应秋元耳中。

　　她坐起身呆了片刻，随即一把掀开车窗的布帘，阳光适时落在她细嫩白皙的脸蛋上，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立时又闻着集市上炸春卷的香味。

　　这时，她终于确定她重生了，重生在十二岁这年。

　　这一年，她爹不辞而别，只传信嘱咐她装扮成人族前往幽州投靠她娘上野椿。

　　是的，应秋元不是人族，她是半兽人。

　　百年前兽人族在兽王嘲风领导下意图扩展版图，一路肆虐成性，尸山血海，以强硬嗜血之姿踏出征伐的第一步。

　　人族、蛮族两族帝王皆派遣百万大军出征，齐力于漳水附近斩杀嘲风，俘获数十万兽人族将士，将其尽数绞杀以示众人。

　　但也因此一役，人族元气大伤，王朝破灭、氏族崛起。蛮族虽未如人族般分崩离析、但其族内业赫同业泽两派分占南北，两部落互不相让各自插旗称王自认蛮族正统。

　　凡此种种皆因兽人所起，人族、蛮族虽尚存仁心未将其灭族，却多有抵制不喜。因此，剩余老弱病残等兽人被逼移居灵气匮乏的清虚之境。

　　至此，兽人约束破重，但生活安稳，凶性尽消，至今已有百年。

　　哪知再有十年不到，宗度一力挑起天下纷争，促使处境本便艰难的兽人族夹在人蛮两族纷争沦为人人皆可利用践踏的奴隶。

　　应秋元自小被她那个兽人爹养大，自是更亲近兽人一些。如今她重来一世，既知晓未来发生的事情，那便应当适时插手。

　　而且——

　　这时，车帘突然被人掀开一条缝，一年长的妇人悄悄朝车内看去，却是正巧撞上应秋元朝她探来的目光。

　　妇人有些尴尬，正欲说些什么缓解，应秋元却是一咧嘴角，熟稔道：“慧娘，我想吃炸春卷、青团……”

　　点了一大堆，应秋元深深吸了口气，捂住肚子，一脸严肃的感叹道：“慧娘，你不知道我有多饿，我已很久没吃这些东西了。”

　　慧娘见应秋元小小年纪，却似个小大人似的蹙眉感叹，一时只觉得这小姑娘很有几分意思，当下便笑着让车夫拉停马车，下车去买热乎的吃食。

　　可她揣着吃食朝马车走去时却又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劲。

　　这小姑娘是她家夫人婚前同外男偷偷生下的孩子，身份尴尬。此次前来投靠夫人，来的突然，她奉命前去接这孩子，可此前二人一照面，小姑娘却是异常困乏爬上车便睡了过去。

　　她未来的及主动向她介绍自己的身份同名字，她这又是如何知晓称呼她为慧娘的？

　　难不成是醒来听到她与车夫闲谈知晓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既是醒了，有些事那便应当同她说上一说的。

　　掀开车帘入内，将买来的吃食递予应秋元，慧娘声音温柔的说道：“近来夫人烦心事颇重，心绪不佳，身体亦不甚舒服便未亲自前来接小姐回府，小姐莫要误会了。”

　　应秋元拿起一只青团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慧娘见此斟酌一番又道：“夫人膝下还有一女，随母姓，取名上野秋，年岁上比小姐小上一岁有余。小小姐自幼性子便同男娃一般，脾性也不大好，小姐入府后或……”

　　话没说完呢，应秋元蹙眉轻嘘，一脸的不赞同道：“你可不能说小秋同男娃一般，她若听到了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慧娘：“……小姐见过小小姐？”

　　见过，不仅见过还挨过她这个妹妹的拳头呢。
　　想到这，应秋元叹了口气，一脸的忍辱负重。

　　慧娘等了片刻，只见这小姑娘不住的唉声叹气，也不知在愁什么？
　　见马车离沈府愈发近了想起一事便又说道：“小姐今日来的巧，赤漓丘家与天衢沈家一向交好，今日丘家家主丘予安正携其子在府上做客，估摸着时间应当正等着小姐回府一道用膳。”

　　闻言，应秋元脸色有点呆。

　　不止是做客。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丘为都会住在沈家，直到半年后应天书院招收最新一届学子他才会离去。

　　重生一世，应秋元是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祸害了。

　　只是不去沈家，在这里她还能去哪？

　　慧娘见应秋元沉默下来正待说些什么宽慰这孤身前来投靠生母的可怜孩子，却见小姑娘抬起头来一脸郑重的看着她，清澈的黑眸眨了眨，说道：“慧娘，我想去宗家。”

　　幽州本便是宗家地界，沈家地界在天衢，但她娘上野椿生长在幽州，或是念旧、或是避开沈家复杂的妯娌关系成婚后依旧住在幽州。

　　沈复延待她娘极好，见此竟也不勉强，反是搬至幽州上野家，待上野椿父母接连过逝后方才摘下上野家牌匾，将其扩建改为沈府。

　　慧娘柔柔一笑，捋顺小姑娘额前乱发，问道：“小姐去宗家做什么？”

　　“去见未婚夫。”

　　慧娘闻言整个人一僵，眼帘微垂，却见应秋元也正抬头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应。

　　小姑娘年岁不大，整个人还未完全长开，脸上婴儿肥未消，一眼看去仍是肉眼可见的稚嫩。但这已不妨碍她光明正大甚至是理直气壮的说出‘未婚夫’三字。

　　玄真大陆男女之防不重。慧娘也没深想，只当是小姑娘开玩笑，便道：“日后夫人自会亲自携小姐登门拜访。”

　　“可我想现在就去。”

　　慧娘：“……”

　　她仔细朝应秋元看去，见应秋元一本正经的模样，一颗心不由得颤了颤，这是不是过于孟浪了些？

　　联想起她家夫人婚前艳．史。她心中不安，怕这孩子习得她娘的陋性，略有些紧张的试探道：“小姐是…是第一次来幽州…按理应当先去拜见夫人。即便想去看一看未来夫君的模样，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慧娘说的委婉，应秋元却态度坚定的摇摇头，一脸真诚的说道：“比起来，还是见未婚夫更重要。”

　　重生一世，她要尽可能阻止宗度堕入心魔，以此避免兽人在此后战役中被连累贬为奴隶。

　　再则，想起前世两人迥异的结局，作为孤魂的应秋元心中只有艳羡的份，可对于如今再次拥有生命的应秋元来说，她想——宗度身上一定有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再说她也真的想去看一看如今的宗度。

　　前世上野秋曾提及宗度、丘为二人交恶，估摸着时间点，这时候宗度正因与丘为争斗在宗家养伤。

　　可怜的宗度。

　　虽说前世这人最终称王称霸，但前期却是一直被丘为欺负的。性情优柔、身体孱弱。应秋元每每想起他，浮在脑海的画面都是他挨揍的情景。

　　应秋元叹气……

　　想来前世这人便是被丘为欺负的惨了些，又无家人关爱，才会一朝堕入心魔，成为世人厌恶畏惧的邪灵。

　　作为一个‘先知’，应秋元觉得自己责任很重。细细一想，避免少年堕入心魔，前提便是要保护他不被欺负，再多给些关爱罢？

　　而且……暂住宗家既可避开丘为、亦能避开三月后前来探望嫡孙女的沈复延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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