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她如狗

　　宗度没回话。

　　应秋元沉思片刻，又半真半假的问他：“被困妄图塔的老者眼尾青鳞横至鬓间，据记载正是苍龙一脉兽人特有的面部特征，可苍龙一脉最后一位传人兽王嘲风百年前已被人蛮两族合力斩杀于彰水——”

　　话语一顿，她瞥了身前少年一眼，复又慢腾腾的说道：“不过如果嘲风当年未死，估摸着年岁倒是同那老者年岁相差无几。”

　　她自是知晓那人正是嘲风无疑，但说的太过肯定难免招人怀疑，不免说的委婉些。

　　宗度闻言，便垂了眼帘看她。
　　应秋元偏头目光清澈的同他对视，两条腿挂在床沿上晃来晃去，片刻后，她低声问道：“宗度，那老者是不是嘲风？”

　　“他是。”
　　同应秋元的猜想不同，宗度答的倒是十分爽快。

　　应秋元暗喜，又问：“他不是早便死了吗？怎的却是被困在你宗家禁地中。”

　　“不知道。”

　　应秋元相信宗度不知嘲风为何被困妄图塔，毕竟这应当是宗家辛秘，或许连宗绪都不知道，宗度这般的小辈自也不知。于是换了方向问道：“既如此，那你又为何出现在妄图塔？”

　　宗度闻言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他垂了眼帘，散漫道：“我知道他的存在是半月前，陆婉告诉我的。”

　　“我父亲宗绪……”少年一字一顿、懒懒骂道：“是个废物。”

　　“虽贵为宗岩松之子，但天资平平亦不肯下苦工修炼。三年前，祖父闭关，因知晓其子宗绪无能，因此放权给其心腹袁仟。”
　　他看了应秋元一眼，淡淡道：“就是带你进宗家那人。”

　　应秋元颔首，表示再听。

　　“宗绪气不过，察觉西山妄图塔困有传说中离世多年的兽王嘲风，便起了歪心。”

　　“应秋元。”宗度缓缓朝她走去，坐在床沿上，侧身看着她说道：“我之前给你讲的食人族是骗你的，人之血肉不比猪狗——”

　　应秋元及时打断，“你说猪就说猪，怎的还提起狗来了。”
　　她一脸的不赞同，说道：“这世上可没几个人会吃狗肉，狗多好啊！”

　　“你闭嘴。”
　　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瓦解，好似受不了应秋元这般抓不住重点，宗度言简意赅道：“所谓食人是指吸食他人精气、元灵，是为邪术，急功近利者最易走火入魔。”

　　“陆婉察觉宗绪暗中吸食嘲风精气元灵后一直等着他出事好改嫁奸夫，结果她通奸一事被宗礼母亲知晓。”

　　应秋元凑近看他，目光在他毫无异色的脸上来回巡视，“所以你想替你娘报仇，放嘲风逃离，届时嘲风恢复气力，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你父亲。”

　　宗度不置可否，应秋元却不信。

　　这般做太过草率，百年前嘲风率领兽人四处征伐，一路肆虐成性，死伤无数。他若成功逃离，恢复气力要对付的可不止宗绪一人。
　　届时……即便重演百年前战乱也并非不可能。

　　应秋元不信，宗度也知晓应秋元不相信这套说辞。
　　两人再次对视，宗度眸光淡漠，应秋元却透着几分失落。

　　嘲风是兽人一族的王，并且是苍龙一脉实力最强、心机最盛、智勇双全之人。只可惜太过嗜血好战，如果当年他未主动挑起战争，或是手段温和些，人蛮两族隔阂日久，怎会联手对敌……

　　阴差阳错，各种因素交叠，兽人族一落千丈。

　　她略有些沮丧便又问道：“我此前昏死过去，你同我说说这事是如何解决的，嘲风死了吗？”

　　“死了。”
　　见应秋元一脸丧气模样，宗度瞥她一眼，评价道：“你倒是挺多愁善感。”

　　老大死了能不沮丧吗？即便那个老大在史书记载中恶贯满盈。

　　这一刻，即便是杂血应秋元也察觉到那种刻入血脉的悲哀。她脸色微沉，嘟囔道：“他虽年老，但眼尾青色龙鳞不作伪，旁人便未认出他来？这事是如何解决的，怎么也当有个交代吧？”

　　宗度闻言没在看应秋元，他将目光落在映着日光的白色纱窗上，神色莫名，好似在怀恋着什么。良久……他才语气低沉的说道：“应秋元，交代是给活人准备的，死人不需要。”

　　就好比陆婉，她虽有过，但被宗绪以残忍手段逼问，又殁于宗度之手，她需要一个交代，可她死了。

　　宗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应秋元心中一寒，她垂眸看着脚尖，心中闷塞不已。

　　宗度瞥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此前进入妄图塔见过嘲风之人已尽数死去，随后他携朱厌破阵而出，朱厌同白泽两大灵兽相争，威势迫人，响声震颤天地，逼的围困妄图塔修为低微之人尽数昏厥。”

　　“至此，在场真正见过嘲风容颜之人只得沐家家主沐岚、我祖父宗岩松以及他的亲信袁仟。”

　　“三人合力将嘲风击杀，朱厌趁乱逃离。对外，我祖父则称嘲风乃是被困妄图塔的宗家旁支之人，因犯戒被困，随后伙同凶兽朱厌意图逃离。”

　　那天的阵仗应当闹的很大，事实到底如何，是否真如宗度所言不知。宗度知晓的只是宗岩松对外宣称的统一说辞。

　　至此，应秋元仍旧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她不知嘲风为何被困妄图塔，亦不知宗度为何意图放嘲风离开，但大概知晓的便是宗岩松必定知晓此中辛秘。

　　只是宗岩松可不是她能接触的人，他是人族最大势力幽州宗氏的真正掌权人。即便是青州沐氏家主沐岚、天衢沈氏家主沈复延在他面前也是低了一辈，不敢轻易放肆。

　　应秋元和宗岩松不属于同一阶层，连公平对话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对着年岁相差无几的宗度，她却是不用客气。
　　当即她便沉了脸色，故意恶声恶气的问道：“宗度，你父亲如今是何下场。”

　　“被罚终身监禁。”
　　宗度冷冷道。

　　这般严？！
　　应秋元吓的身子一哆嗦，结结巴巴道：“那我呢？”
　　她终是醒悟过来，伸手一指宗度，气急败坏道：“小秋此前说我闯了大祸，你是不是趁我昏睡将误闯妄图塔一事全栽我身上了。”

　　“我是这般打算的。”
　　宗度坦坦荡荡的说道。

　　应秋元气的龇牙咧嘴，直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他瞥她一眼，知晓她心中气恼，思索片刻，低声道：“你是外姓人，又是女孩子。我祖父性情如何我比你清楚，若是我误闯妄图塔少不得掉层皮，但若是你与我玩闹间误闯西山，我为寻你来不及通知旁人便独自进山，这般说辞，你我二人皆不会有事。”

　　见应秋元不应，他补充道：“我祖父很喜欢女孩子。”
　　这是真的，同男孩相比，宗岩松是更为偏爱小姑娘的。

　　应秋元听了便也认真思索起来。

　　宗度见她仍旧一脸迟疑，微微侧开脸去，不肯正眼看她，只愈发柔了声音道：“你若应下，我便允你一事。”

　　晓之以理，诱之以利。
　　宗度虽是年少，平日看着不声不响，心机却是一点都不少的。

　　而应秋元则最是容易一头栽进这明晃晃的诱惑中，闻言沮丧失落的心情一扫而空，雀跃道：“既如此，那你便把侍女同厨娘都叫回来吧，你父亲被罚终身监禁，想是再管不到你身上，即便你真不是他的孩子，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宗度闻言脸色变得古怪起来，问道：“你不走？”
　　他盯着应秋元，眸中含着一抹直白的打量，面容沉静，黑眸似潭水清冽，好似能看见旁人心里去。

　　“不走。”应秋元下床穿鞋，整个人瞬间变得精神百倍，抻了抻懒腰说道：“我回去见过我娘后会回来的。”

　　宗度闻言撇开眼去，脸色微微有些别扭，但还是低低应了声，“嗯。”

　　应秋元回过身来，见他脸色怪异，误以为他是喜静不喜旁人打扰，乃是迫不得已方才应下她的请求。心中忐忑，便凑近他软了声音说道：“宗度，你知道的。你这与沈家对我来说都是旁人屋檐，我在你这屋檐下待的更自在些。”

　　见宗度不应，她举手发誓，信誓旦旦道：“而且日后我保证说话小声些，再不轻易打扰你。让我留下来，这也算是我替你圆谎背锅的回报吧。”

　　她说着，略略偏了头，神情专注的看着身前少年。
　　她一向不拘小节，又自知有求于人，便愈发软了声调，只差三叩九拜，将宗度供起来。

　　宗度眼帘微掀，凝视着身前少女，脸上神情古怪异常。

　　他好似对于应秋元这软软甜甜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调十分不适，唇瓣微掀，却未挤出一字。
　　一时转过头去避开应秋元的目光，一时又悄悄瞥她一眼，最终却是缓缓说道：“你求人时……都是这般说话的吗？”

　　他问的很是认真，凝神看着应秋元。

　　应秋元：……
　　她怎么说话了？

　　宗度眉头轻蹙，瞥她一眼又转开目光，脸上神情竟是渐渐严肃起来，他一本正经的评价道：“好似捏着嗓子说话，嘴巴张不开，声音又低又软——”
　　见应秋元定定的瞧着他，他话语一顿便再说不下去，只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回望着她。

　　这时，应秋元便想……难不成她平日说话都是扯着嗓子在吼吗？

　　但无论如何，应秋元却是发现宗度这人脾性其实不是很差，你只需放软了声音，温温柔柔些，他便也跟着柔和下来。
　　——像她爹一样，很好哄。

　　这般想着，应秋元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少女容颜舒展开来，嘴角微微翘起，眼睛里聚着光，煞是好看。
　　她略略偏了头，一边笑，一边看着宗度，眸中映着他的倒影，咧开嘴角轻笑时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宗度垂眸同她对视，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并不让人感觉严肃。
　　他好似……只是在格外认真的看着眼前之人。

　　这时，屋外却是传来一道冷似寒冰的声音，“都是旁人屋檐吗？”

　　房门被人推开，夕阳落到应秋元脸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日光射的微微眯了眼，等适应后睁开眼便同屋外美貌妇人目光对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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