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月渐明

　　晚上临睡前，香肴打开了她的红漆小匣子，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光泽莹润的玉镯子，戴着手上显摆道:“菱月你看，好看吗？这是我娘给我的。”

　　菱月正在铺被子，闻声转头看向香肴，她笑了笑:“好看。”

　　香肴一副受用的模样，等到她显摆够了，小心翼翼地将玉镯子放进匣子里，道:“我娘说了，等到明年就来将我赎回去。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饭，我爹又病着，家里只能靠我娘苦苦支撑着，她没日没夜地替别人缝洗衣服，也就赚几个铜板，可这却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家里没办法，只好将我卖到国公府里讨口饭吃，却不想我在这儿一呆就是十几年。如今我爹的病总算好了，也能下田干活儿了，我也总算是快要熬出头了。”

　　香肴吹了屋子里的蜡烛，掩被而睡，很快，一阵沉稳的呼吸声响起。

　　菱月躺在床榻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也记不清自己是几岁到府上来的了，仿佛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生活在国公府里。听老一辈的妈妈们说，她是管家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菱月其实有时候特别羡慕香肴，虽然香肴的爹娘迫不得已将她卖到府里，但一直以来都有给她寄东西，说明她的爹娘心里还是一直记挂着她的。

　　对于菱月来说，能被人挂念真好。

　　.

　　早上天方亮起，菱月便要起身了。如今公子不在家中，屋里的丫鬟倒是没有什么事儿要做的，一个个都躲在凉亭里偷偷懒说说闲话。

　　菱月同香肴一起去了五姑娘的院子。

　　国公府的五姑娘李霜凝是夫人所生，因她之前拖三公子替她买了个白玉牡丹瓶，这几日想起来了，便让人给她送过来。

　　五姑娘的桃香院在国公府里的一处桃花坞旁，若是到了春天，满园的桃花绽放，人们每次经过桃香院，都会驻足观赏，流连忘返。

　　菱月同香肴进了院子，发现里面不仅只有五姑娘一人，来的还有六姑娘李雨凝。

　　李雨凝是林姨娘所生的，国公府的庶出小姐，虽然她只是庶出，但她的心却比天高，脾气又娇纵蛮横，因此府里的丫鬟们每次见到她都要绕道走。

　　菱月一进院子，便瞧见李霜凝微微皱起的秀眉，她猜想定是六姑娘说了些什么难听刻薄的话，惹得她不高兴。

　　菱月道:“五姑娘安好，奴婢是过来送姑娘要的白玉牡丹瓶的。”

　　李霜凝还未说话，李雨凝便抢先拿起玉瓶，仔细打量道:“哟，这白玉牡丹瓶可真是好看啊，瞧瞧这剔透的光泽，一看便是出自大家之手。”

　　李霜凝炫耀道:“那是自然，这白玉牡丹瓶可是我让三哥哥在杭州特意给我带回来的，乃是杭州名声最好的白玉阁仲心大师的杰作，一般人也是千金难求的，若不是三哥哥同仲心大师关系好，哪里肯那么轻易地卖给别人。”

　　李雨凝道:“是吗，那不如五姐姐送我可好？”

　　李霜凝白了她一眼:“你想的倒好，这个白玉牡丹瓶我可是要在母亲下月的寿辰上送她的，母亲向来喜欢收藏牡丹瓶，她若是收到了我的礼物，定是开心极了。”

　　李雨凝生气地将手中的白玉瓶放回原位，冷嘲道:“不过就是个普通的牡丹瓶，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瞧把你给稀罕的，这样不值钱的东西，我才看不上呢。”

　　“你……”李霜凝拿眼瞪她，气的说不话来。

　　她的贴身丫鬟铭儿是个机灵的，见自家姑娘正要发怒，忙不迭在她的耳边轻声开解道:“姑娘莫要生气，这六姑娘不过是觉得您能得到这件玉瓶，眼红罢了，所以才故意说出这句话来气您，您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

　　李霜凝听了铭儿的这一番话，心中倒觉得很有道理，刚上来的火气便压下去了。

　　她向香肴道:“你把这个白玉牡丹瓶拿到我屋子里去。”

　　李雨凝见李霜凝并未被她激到，心里瞬时很不是滋味。她见香肴拿着白玉牡丹瓶从她身旁经过，趁别人没注意，偷偷摸摸地伸出了右腿，故意绊了她一下。

　　香肴被这么一绊，整个人没站稳，摔了个大跟头。她一个奴婢摔了倒是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她手中的白玉牡丹瓶也因此摔落在地上，瞬时砸了个稀巴烂。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香肴整个人都蒙了，她愣愣地望着地上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白玉牡丹瓶，心想她这次可算是完了。

　　李霜凝见好好的一个白玉牡丹瓶，竟因为一个小小丫鬟的疏忽，碎成了这个样子，刚刚压下去的怒气，这会儿蹭蹭蹭地全上来了，她大发雷霆道:“你这个下.贱的东西，你到底有没有长眼睛！”

　　香肴吓得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磕头，嘴里不停地求饶:“五姑娘饶命，奴婢刚才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被人拌了一下，就摔在地上了。求五姑娘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雨凝笑着扶了扶她发上的翡翠金簪，懒懒道:“我还当是什么稀罕玩样儿，不过就是一对破铜烂铁罢了，瞧把你给宝贵的。”她站起身，吩咐身侧的丫鬟，“湘儿，我们回去吧。”

　　李霜凝望着她一副得意的模样，心中瞬时气结。待李雨凝走后，她怒目瞪着香肴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不仅庶妹敢顶撞嫡姐，就连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以下犯上，自个出了错还敢赖在别人身上。铭儿，你快去告诉我母亲，这个小蹄子，如今是不能留了，还是赶快谴人将她撵出去。”

　　香肴一听，脸色大变:“五姑娘不要啊，五姑娘饶命，奴婢知道错了，您千万不要将奴婢撵出去啊！”香肴此刻心里惊恐万分，明年她家里人便会来替她赎身，若是她此时被撵了出去，那她回家之后还怎么做人。不仅时不时地要受到左邻右舍的嘲笑，就连将来说亲事，未来的婆家也会因此轻贱她的。

　　李霜凝对她的求饶不为所动:“铭儿，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难道如今连你也敢不听我的话了吗？”

　　铭儿立马语气慌张地回道:“姑娘，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她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饶的香肴，心中升起一阵怜悯。

　　她深吸了口凉气:“香肴，我们走吧。”对不起了香肴，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不要，铭儿姐姐，不要啊。”香肴害怕地向她直摇头。

　　菱月在一旁看着，她攥紧了手心，终于忍不住出声:“等一下。”

　　众人的目光通通聚集在她的身上。

　　李霜凝眯着眼睛看她:“菱月，你好大的胆子啊！”

　　菱月走到香肴的身侧，垂眸道:“五姑娘，奴婢有办法能将白玉牡丹瓶复原。”

　　此话一出，室内的所有人都一脸惊奇地望着她。

　　李霜凝的脸色微微好转:“哦？你有什么办法？”

　　菱月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装镇定道:“奴婢认识一个人，他家祖上是经营瓷窑的，专门修复这种损坏的瓷器。”

　　李霜凝倒是有些意外地打量她:“那我就给你七天的时间，你若是有把握将这白玉牡丹瓶还原回原来的样子，我一定重重赏赐你。若你是成心框我的，那我就将你和香肴一起撵出去。”

　　菱月低垂了眉眼:“五姑娘放心，奴婢一定会将它修复好。”

　　李霜凝走后，菱月扶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香肴。

　　香肴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握着菱月的手万分感激道:“菱月，今日多亏了你替我求情，否则我现在估计已经被赶出国公府了。”

　　菱月安抚她:“大家姐妹一场，互相照顾也是应该的。之前我生病的时候，不也是你一直在照顾我。”香肴虽然有些时候喜欢嘚瑟喜欢乱嚼舌根，但是她的心却是善良热情的。这也是菱月站出来帮她的理由。

　　.

　　两人出了桃香院，香肴问她:“菱月，你真的有把握你的那位朋友能将碎了的白玉牡丹瓶复原回原来的模样吗？”

　　菱月淡淡道:“那白玉牡丹瓶碎成了那个样子，哪里还能够复原。”

　　香肴惊愕地张大了嘴:“那你刚刚说的那些话……”

　　菱月坦言道:“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我骗五姑娘的。”

　　香肴原以为菱月方才说的如此信誓旦旦，一定是有十成的把握，却不想她只是胡口乱说的。

　　香肴这下急了:“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啊？七日之后，我们若是不能交出完好无缺的白玉牡丹瓶，五姑娘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完了完了，现在不仅我要受罚，你还得跟着我一起遭殃。”

　　菱月停下脚步，望着她淡然道:“既然修不好，那我们就仿造一个一模一样的。”

　　.

　　晚间，菱月将手头的活儿全都干完了，便去了前院。

　　菱月那天同李霜凝说的话，并非全是假的，她的确认识一个祖上经营瓷窑的人。

　　菱月找到徐四的时候，他正在打扫前院。

　　徐四见她来了，笑着同她打招呼:“菱月，你怎么来了？”

　　徐四他家祖上长年经营瓷窑，后来家道中落，瓷窑便经营不下去了，但是这一门手艺却是代代相传。徐四是他爹唯一的一个儿子，所以这门手艺自然而然地就传到了他的手里。

　　菱月从袖中拿出一张宣纸，她将纸铺平，上面画着一个用墨线勾勒而成的白玉牡丹瓶:“徐四，你能帮我弄一个和这画上一模一样的瓷瓶吗？”

　　徐四接过她手中的画，琢磨了好一会儿:“这画上瓷瓶的图案纹路刻起来虽颇为困难，但多花些时日慢慢雕刻，还是能做出来的。”

　　菱月犹疑:“那你需要几日能够将它做出？”

　　徐四寻思了会儿，道:“最快也得五六日。”

　　菱月这才松了口气:“好，那便好。那这事我就拜托你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徐四憨厚地笑着:“举手之劳而已，和我客气什么。你之前借钱给我娘看病，我娘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报答你，如今你只不过是让我帮你做件小事而已，说什么我也要帮你做好。”

　　当初徐四的娘亲病重，四处找人借钱，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借他，唯有菱月把自己的月钱拿出给应急。对此，徐四一直感怀于心。

　　府中的下人们每个月的月钱都要寄回家中，菱月是个无父无母之人，不用往家里寄银子，她在国公府又不愁吃不愁穿的，所以她每个月的月钱都是默默地攒起来，手头也十分宽裕。正好碰见四处求人借钱的徐四，她知徐四是个正直敦厚的人，于是就放心地把银子借他了。徐四倒也是个老实人，借了没几个月，很快地就凑足了银子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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