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岚烟煦

　　充满设计感的现代美术馆前，林翊沉看着入口处木质立牌上写的开业暨个人展字样，星眸一沉，缓步而入。

　　林翊沉第一次看到徐瑾萱的画，是在一年前的巴黎。那次他去英国出差，顺便到法国帮母亲买生日礼物，偶然在一家画廊里看见了一幅署名“Emma”的画。“Emma”的“E”，胖乎乎的，像极了婴儿的小耳朵。即使过了多年，她的笔迹，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厅前的开业贺礼大多来自和徐氏有往来的政商名流。徐瑾萱早前一直待在法国，国内的朋友不多不足为奇。但徐瑾萱毕业于本市有名的贵族高中，校友会树大根深，像今天这样便于社交的日子，无论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但凡之前稍有交集的都会聊表一下心意。然而，目之所及，连假意也寥寥无几。在一堆花篮中，只有零星几个以朋友名义赠送的，其中最名贵最有品味的那个花篮上的贺卡署名是“苏远”。

　　林翊沉记得，她的性格虽不外放，却是很讨人喜欢的。眼前的景象，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来到展区，林翊沉漫步于一幅幅画作前，在人群中找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一幅描绘黄昏的画作前，他找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典雅端庄的Maxmara米色及膝连衣裙，一头如瀑的黑色秀丽长发一如年少模样，略施粉黛的清秀脸庞褪去了稚气，转而被娴静淡雅所取代。

　　他走到她旁边的画作前站定，不近也不远，刚好能出现在她的余光里。

　　他曾无数次想过与她重逢的情景，在现实面前，那些想象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喜悦、悸动一股脑涌上心头，明明站在她的身边，思念却仿佛更剧烈了。

　　他多想走到她面前，跟她说，我回来了。可是，他不能。

　　他不敢贸然靠近。十五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如今的他对她来说是什么？

　　他不知道。

　　她会希望他回来吗？

　　他不知道。

　　他只能像现在这样，站在她余光可见的距离里。可见，但不打扰。

　　良久，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了一道柔美的声线。“你似乎对这幅画情有独钟？”

　　徐瑾萱转过头，看着这个在她的画前站了逾十分钟的陌生男人。

　　“不，”他的声音果断而坚定，目光灼灼，语气却冷静至极，“是你面前那幅。”

　　意料之外的答案。

　　徐瑾萱笑笑，问，“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

　　更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徐瑾萱大抵会觉得可笑。可眼前的男人，却莫名给人一种可靠感。

　　从未有过的感觉。

　　荒诞的回答，她却意外地想相信。

　　“我很喜欢黄昏。”徐瑾萱轻启朱唇，“人们觉得黄昏凄美，纵然华丽，却转瞬即逝，若留不住，倒不如不曾拥有。但这世间的事不都不外如是吗？越是留不住才越想得到，不是吗？”

　　这幅塞纳河的黄昏，是徐瑾萱到法国的第一年画下的。她的笔触里有一些印象派的影子。看得出来她很喜欢莫奈，早年的学生时代作品甚至有模仿的痕迹，这幅《黄昏》便是其中之一，连命名都毫不避讳。

　　徐瑾萱从未在画展中展出过学生时代的作品，这幅《黄昏》是第一幅，也是最后一幅。

　　“你喜欢莫奈吗？”她问他，又不像在问他，一双洋娃娃般靓丽的大眼睛始终看着画，嘴角带着一点朦胧的弧度。“舆论曾讽刺他的画是对美与真的否定，但人们赖以生存的，不正是朦胧而模糊的感情吗？”

　　看着徐瑾萱嘴角若有似无的微笑，林翊沉有一丝怔忪。明明在谈论喜欢的东西，他却似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讥讽与不屑。那是记忆中从不曾出现过的眼神。

　　徐瑾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说这么多。许是他眼里陌生而强烈的真挚。看着男人深邃的眼眸，徐瑾萱有一种很奇怪的微妙错觉，仿佛他已经认识了她一辈子似的。明明是第一次见。

　　在林翊沉回过神来之前，徐瑾萱看了一眼手表，礼貌地浅笑道，“谢谢你喜欢我的画。不好意思，我还有约。失陪。”

　　美术馆外，一位等在宝马M8旁的男子为徐瑾萱拉开副驾的车门，两人一起驱车离开了。

　　林翊沉隐约觉得那男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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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林翊只叫了几个高层了解公司的运作情况，其他一概从简。

　　晟世国际亚太区总裁办公室，苏菲接过林翊沉签完的文件，随口道，“昨天的画展怎么样？”

　　这个疑问已经在她脑海中徘徊一上午了，像是肌肉记忆一样，还没反应过来已脱口而出。

　　苏菲向来公私分明，从不在公司谈私事。林翊沉闻言，有些意外，遂抬起头看着有些反常的苏菲，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行者无意，观者有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苏菲又恢复了往日的一丝不苟，“对不起。”

　　“没事。”

　　“这是徐氏送来的邀请函。”苏菲将一张深蓝色的天鹅绒请柬递到林翊沉面前。

　　两周后便是一年一度的徐氏慈善晚宴。

　　业有所成之后，徐振业也想回馈社会。正好此时徐太太提出了创立慈善资金的意愿，于是徐氏基金便应运而生。致力于帮助社会弱势群体的徐氏基金现由徐太太打理。出身名门的徐太太个性温和恭让，婚前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婚后虽将重心放到了家庭上，却依旧笔耕不辍。徐瑾萱出国后，徐太太便将大部分的精力投入了慈善事业。以身作则之余，徐氏也不忘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号召更多有志之士一同投身慈善，因此有了一年一度的徐氏慈善晚宴。

　　多年不见，徐叔叔办事还是这么有效率。

　　看着桌上的天鹅绒请柬，苏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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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徐宅。

　　从厨房出来的徐母看着刚进门的苏远和蔼道，“小远来了。瑾萱在楼上，应该马上就好。”

　　徐母一边招呼苏远坐下，一边吩咐人备茶。

　　“没关系，阿姨，时间还早，不急。”

　　苏远随徐母坐下，一袭深棕西装配藏蓝方巾，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身为苏氏集团的接班人，苏远从小便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年轻有为，彬彬有礼。除去本身性格的因素，身为家中长子，苏远素比同龄人稳重温柔。

　　有子若斯，苏父苏母自然无后顾之忧，早在苏远完成学业的第二年便将集团交由其管理，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地环球旅行去了。

　　苏远和徐瑾萱初高中就读于同一所私立学校，此行是来接她一起去同学会的。人脉是重要的资源，苏远和徐瑾萱就读的私校保持着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传统。

　　“我听说菲儿回国了，她一切可好啊？”徐母呷了一口盛在白瓷茶杯里的红茶，亲切问。

　　“挺好的，让您费心了。”

　　聊及胞妹，苏远眸底掠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愁云。

　　“许久没见菲儿了，什么时候得空，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

　　“好。”苏远微笑应到，心想苏菲虽生他这个哥哥的气，对徐母向来是亲切的，应该不会拒绝。

　　言谈间，身着一袭宝蓝色拽地礼服的徐瑾萱出现在二楼楼梯上。徐母和苏远都不是第一次见徐瑾萱穿礼服了，却仍不由为之惊艳。苏远记忆中的徐瑾萱便是这样，只要她想，总能让人为之侧目。

　　徐瑾萱和苏远离开后，徐宅又恢复了宁静。目送徐瑾萱和苏远离去，徐母转身朝里间的一个房间走去。推开厚厚的木门，一个清新淡雅的画室呈现眼前。

　　这间是徐母的画室，徐瑾萱的画室在隔壁。

　　墙边的书桌上，摆着一列白色相框。第一张是一对穿着亲子装连衣裙的母女，母女俩坐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云发如瀑的小女孩儿在母亲温暖的怀里笑得比阳光还灿烂，那是六岁的徐瑾萱；第二张是一张少女的独照，站在一个放着三角钢琴的舞台上，手里捧着一束花，笑眼清澈，那是十二岁的徐瑾萱；第三张是一家人的合照，穿着西装校服拿着毕业证书和捧花的徐瑾萱站在中间，左右分别是徐父徐母，那是高三的徐瑾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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