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岚烟煦

　　“我刚做完采访，在你们台附近。一起吃饭？”

　　乍暖还寒的街头，尔岚站在冷风飕飕的人行道上给岳子珊打电话。黄昏的阳光洒在尔岚茶色的卷发上，泛着温暖的光泽。

　　岳子珊是尔岚最好的朋友，两人从初中就认识了，后来又上了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从编导系毕业后岳子珊去了市电视台。上中文系的尔岚去了业内权威的杂志社。八年过去了，两人在各自的领域也算小有建树。

　　“好啊……你……等我一下。我这边……处理完……再联系你。”

　　岳子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时还伴有杂音。尔岚将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屏幕顶端的小柱子满格。信号没问题啊……

　　“你在干嘛啊，怎么这么吵？”尔岚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

　　这回更离谱。话音未落，电话里却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尖叫。

　　“啊——你这个疯女人，快放手！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把她拉开！”

　　从人称代词来看，这段话应该不是对一个人说的。如果岳子珊不是在看电视剧的话……尔岚想，那个“疯女人”很可能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自己最好的朋友还处于以少敌多的劣势。

　　“我马上到！”

　　不等岳子珊开口，尔岚便拔腿往电视台跑去。

　　这么多年的挚友，岳子珊的性子，尔岚再了解不过，问她位置，她也不会说。尔岚只能一边跑一边分析。

　　电话里除了女人和岳子珊的声音，没有其他人的声音，现场应该是一个僻静的地方。再者，女人的喊声清晰尖锐，不像在室内。最后，“杵在那儿”的人似乎并没有料到眼前的情景。电视台周边的、室外的、不是事先约好的僻静场所……

　　只有电视台内部专供顶级艺人和高层停车的预留停车场了。

　　尔岚一路飞奔，很快便来到了电视台门口。

　　江湖救急，路过电视台门口时，尔岚没来得及和警卫打一声招呼，便径直向预留停车场跑去。

　　看着一阵风似的消失在路尽头的尔岚，警卫完全没有要拦的意思。尔岚常来电视台找岳子珊，和警卫也是老熟人了。认识这么久，警卫还是第一次知道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丫头原来运动神经这么好……

　　果不其然，尔岚一来到停车场就看见三个女人在一辆保姆车旁扭打成一团。即使场面极度混乱，还是不难认出其中那个花容月貌的女人——当红女星萧潇。

　　岳子珊虽然“久经沙场”，但对方也是亲身拍过武打戏的女演员和实力扛过托运行李箱的助理。眼看挚友寡不敌众，尔岚取下挎包往“敌军”身上一扔，当即加入了战斗。

　　你拉我扯间，萧潇白皙的颈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鲜红的抓痕。而尔岚和岳子珊也没好到哪儿去，头发都快被薅秃了。

　　正当双方战况焦灼之际，楼内的保安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

　　萧潇好歹是著名女星，一见有外人，立时松了手，当下转换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无公害模式。

　　岳子珊见状不妙，顺势推了萧潇一把。穿着细高跟的萧潇自然没站稳，巍巍然向后踉跄了几步，眼见着就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拥抱了，幸亏助理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

　　趁此空当，岳子珊一手抓起尔岚掉落在地上的包，一手拉着她拔腿就跑。岳子珊是电视台员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尔岚不同。除了她，没人知道尔岚的身份。事后要是问起责来，只要她打死不松口，尔岚就能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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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台外，十字路口，一辆黑色奥迪正停在路边等红绿灯。后座上，林翊沉快速地翻阅着平板上的资料。前排，司机未雨绸缪地在信号灯变黄后将脚挪到了油门上，随时准备出发。

　　“啪嗒”一声，靠近人行道一侧的车后座门突然开了。在林翊沉和司机的双双注视下，两个衣衫不整的女人迅速钻入了车内。与此同时，交通信号灯跳到了绿色。

　　“快开车！”

　　擅闯者中穿格纹大衣、衬衫衣领被揪得变形的女人令道，音量不大，却能听出其中的急促。

　　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尔岚已经顾不得礼数了，心想稍后再解释。然而，窗外的景色却纹丝未动。屋漏偏逢连夜雨，身后甚至响起了喧天的鸣笛声。

　　看着追到路边的保安，没发现后车窗贴了全反射膜的尔岚吓得身子一缩，匍匐着看向驾驶座上的司机，打算说说情，却发现司机正透过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男人。

　　了然的尔岚扭过头面向男人，“点头哈腰”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冒昧打扰……那个，说来话长……但我们绝对不是坏人！能不能请您开车载我们到下个路口？”

　　嗯？

　　她为什么要强调“她们不是坏人”？

　　她也知道她们现在这样看着像坏人？

　　不是……

　　这不是重点。

　　尔岚回过神来，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穿藏蓝色双排扣西装的男人。同时，黑色奥迪周围渐渐聚集起一批愤怒的车主来。

　　“你TM瞎了还是色盲啊！绿灯看不见啊？”

　　“你们怎么回事？看看后面都堵成什么样了？”

　　“再不开车，我叫交警了啊！”

　　……

　　司机：我弱小，我无助……

　　看着窗外来势汹汹的车主们，男人愣是眉都没挑一下。

　　这……都不走？

　　尔岚也是佩服男人的淡定。

　　虽然男人看起来不像好说话的类型……但，她这不是没有办法么？

　　秉持着从童年经典偶像剧中学来的“紧要关头不放弃，绝望也会变成希望”的精神，尔岚趁热打铁道，“您看，要不要先开车？我们保证到下个路口就下！”

　　不知道是不是高度差造成的视觉误差，尔岚总感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男人眼神怪怪的。可具体怪在哪，她又说不上来。

　　也是，对于一个突然闯进自己车里还以“奇怪”的姿势和自己说话的陌生人，谁能用正常眼光看待？

　　不奇怪才怪呢！

　　看着眼前鬼鬼祟祟的身影，林翊沉收起眼底残留的最后一丝惊讶，在怒气冲天的鸣笛声中，冷冷地丢下两个字，“下车。”

　　果然，毕竟生活不是偶像剧，最终“绝望”还是没能变成“希望”。看着男人冷漠的侧脸，尔岚也不再强求。

　　看着扬长而去的黑色奥迪，站在路边的尔岚有些五味杂陈。

　　虽然她们也没做对什么……

　　但载她们到下个路口也不会怎么样吧？

　　她们看起来有那么“穷凶极恶”吗……

　　比起被赶下车的尔岚和岳子珊，被晾在马路中央的车主们才是不可理喻、怒火中烧呢！

　　可是，车都走了，能怎么办呢？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屁股，车主们也只能对着车里下来的人骂上几句泄个愤，自认倒霉。

　　这场“堵车”闹剧吸引了附近不少目光，人行道上的保安也不例外。一见车上下来的人正是他们苦苦“追捕”的“逃犯”，立刻跑了过去。

　　远去的黑色奥迪里，心中早有定论的林翊沉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穿格纹大衣的女人，深邃的眸色不由收紧。

　　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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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灯火通明的警察局。尔岚和岳子珊像走失的小孩儿一样安静地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影，全然没了下午“奋战”时的英勇。

　　“对不起啊，是我连累你了……”

　　耳畔响起岳子珊低糜的嗓音。

　　尔岚转过头，看着垂头丧气的岳子珊，一掌拍在她耷拉着的肩膀上，嗔怪道，“是啊！要是再敢连累我，小心我先打你！”

　　看着一脸“凶相”的尔岚，岳子珊反倒破愁为笑了。

　　上学的时候，是岳子珊将欺负尔岚的女生揍得落荒而逃。她们之间，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

　　“你不问我为什么动手吗？”

　　“我是谁？你最好的朋友。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不管为什么，你绝对不会平白无故动手的。”

　　岳子珊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信誓旦旦的尔岚，无奈又欣慰地笑了。

　　谈笑间，一个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帽子压得很低，唯一露出来的眉眼也看不真切，即便如此，高挑的身形和与生俱来的疏离气质依然给人一种卓尔不凡的感觉。

　　“尔……”

　　一见黑衣男人，岳子珊便高兴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男人挥手，呼之欲出的名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忙不迭地咽了回去。

　　男人的视线在冲他挥手的岳子珊身上未作停留，直接落到了她旁边的尔岚身上。见尔岚安然无恙，男人向大厅内侧的办事处走去。

　　办完保释手续，男人才来到岳子珊和尔岚面前，磁性的声音在口罩后缓缓响起。

　　“你自己疯就算了，还把小岚扯进来。”

　　被男人一责备，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的岳子珊又蔫巴了。

　　尔岚见状忙打圆场，“哥，你别说子珊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们可以走了吗？我好饿哦！”

　　尔岚一边说还一边生动地揉着肚子。好像生怕他听不懂似的。

　　男人眼里的神色软了下来。他向来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将尔岚鬓边一缕凌乱的碎发抚到耳后后，男人说了一句“走吧”，然后便径直朝门口走去了。

　　闻言的尔岚和岳子珊相视一笑，也屁颠屁颠跟在男人身后出去了。

　　警局停车场，黑色保姆车驾驶座上的经纪人看着拉开车门的男人和他身后的尔岚、岳子珊，食指和中指点着额头，在空中一扬，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便算问候了。

　　除非有公关危机，不过问私事是他们合作之初便定下的规矩。

　　出道至今零丑闻，尔睿经久不衰的高人气不是没有理由的。高学历、高颜值，才华横溢、唱作俱佳，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不红都没天理。

　　尔睿接到警察局电话的时候，正在外地参加一个颁奖典礼。一下台，片刻都没耽搁，连礼服都是在车上换的，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经纪人从没见尔睿对什么人这么上心，不由得多瞄了几眼车后座上的两个女生。

　　不瞄还好，越瞄越不对劲。总觉得穿格纹大衣的女生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黑色保姆车在一家火锅店门口停下。

　　从车上下来，岳子珊有些遗憾地看着仍坐在车里的尔睿问，“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我还有通告。”

　　“好吧……”岳子珊悻悻。

　　工作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艺人工作忙，尤其是在网络、交通发达的现代，一天飞好几个城市都是常事。看着比上次见面又消瘦了些的尔睿，尔岚有些心疼。

　　纵然心疼，她能说的也只有四个字，“注意身体！”

　　尔睿淡淡地笑了一下，应了声“嗯”，然后拉上了车门。

　　目送保姆车消失在路口，尔岚和岳子珊才转身进了餐厅。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岳子珊看着折腾了一天略显疲态、随手扎起的马尾中还留着一丝狼狈痕迹的尔岚，想起尔睿在警局说的话，又不禁自责起来：“我是不是把你带坏了？”

　　和天生反骨的自己不一样，尔岚本来是很平和的性格。如今却能二话不说就加入厮斗。

　　“嗯？”吃肥牛吃到一半的尔岚抬起头，面对岳子珊突如其来的检讨，愣愣地把叼在嘴里的半块肥牛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什么？”

　　看着岳子珊愁眉紧锁、心事忡忡的样子，尔岚也慢慢回过神来，开解道，“你别听我哥瞎说，他就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

　　是啊……

　　岳子珊笑了笑，看着还在等她回应的尔岚，用力点了点头，继而重新打起精神来。

　　吃完饭，尔岚和岳子珊各自打车回家。

　　尔家和岳家住同一个小区。工作后，岳子珊为了上下班方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尔岚则依旧和尔母一起住。

　　安静的小区街道，写着“尔家面馆”的小店已经打烊。爬上面馆旁的小楼梯，二楼那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便是尔岚和尔睿长大的地方。

　　尔父在尔睿初中时便过世了。尔母独自撑起一个家，靠一家小面馆将兄妹俩拉扯大，个中艰辛自不必说。好在辛苦的日子都过去了。兄妹俩独立后，辛劳了大半辈子的尔母本可享享清福，但人操劳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下来反而不习惯。尔母现在依旧经营着那家早已成为街坊邻里生活日常的小面馆。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起早贪黑了。

　　二楼楼梯间，尔岚从包里摸出钥匙开门。门还没打开就听见屋里的“小家伙”跑到门口，在门后兴奋地转来转去，偶尔还精力旺盛地扒拉一下门。

　　“小白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想我啊？”

　　门一打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萨摩耶便一把扑进尔岚怀里，一边开心地摇着尾巴一边不停地舔尔岚的脸。

　　尔岚揉着怀里那团又白又软的大毛球，一本满足。

　　拿着吹风机姗姗来迟的尔母看着门口乐得东倒西歪的两个“大小孩儿”，慈祥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尔母刚给小白洗完澡，毛正吹到一半，“小家伙”便一溜烟儿跑了。

　　“吃饭了吗？”尔母看着坐在地上的尔岚问。

　　“吃过了，和子珊一起吃的。”尔岚一边换鞋，一边说。

　　和小白玩了会儿，尔岚才不紧不慢地去洗漱。

　　简小温馨的卧室里，窗边的书桌上摆满了回忆。尔岚和岳子珊的高中毕业合照；带小白出去郊游的留影；大学毕业的全家福……

　　澄澈的天空下，穿着学士服的尔岚和尔睿一左一右地站在尔母身边，一家人脸上洋溢着温暖的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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