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于是在剩下的时光里，维克托选择了沉默，沉默地咀嚼玉米片。
　　电视机里女人的咯咯笑声听起来有些嘈杂而刺耳。值班室里的电灯忽明忽暗。很快就响起了值班护士的鼾声。雨渐渐地小了。那女人一直在门口，敲门。直到雨停。

　　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所以便给她在心里起了一个外号——雨伞女。维克托自知自己在起名方面并没有什么天赋。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给几盆盆栽起过昵称，那是在寒冷的科考站时光里，雪不停地下，已经消磨掉最初热情的科考队青年们，不由得也对那段几乎每天一成不变的日子感到有点无聊。
　　在某一次的地质勘探中，维克托从云杉林里的某块岩石上，小心翼翼地刮采下了一小片苔藓，揣进兜里，带回了科考站，随便找了个前阵子摔碎的陶杯养着。
　　当时安娜贝尔·李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桌前，正低头搅拌一杯热茶。白色的雾气升腾到她的耳边。她抬眼朝他看来，投以傲慢且冰冷的目光。
　　“维克托·尤利西斯。你在做什么？”大小姐总是喜欢直呼姓名，她扬了扬下巴，与此同时敛了敛衣袖，似乎是为了防止自己白色的高领毛衣被陶杯边缘的泥土弄脏。
　　“没什么。突发奇想，想养一盆植物。”白衬衣青年耸了耸肩，双手捧着那个简陋的“花盆”，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快乐的笑容，“哦，李，快来看，这种绿色真的有治愈舒缓的作用，尤其是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雪原中。”
　　“我是不是应该给它起个名字？”青年停顿片刻，皱眉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小绿’这个名字怎么样？象征永恒的蓬勃生机。”

　　“这是黑藓，随处可见的高山苔藓类植物。它看起来平平无奇。维克托·尤利西斯，为什么你不挖一些蓝鸢尾回来？如果你非要种点什么的话。西伯利亚的蓝鸢尾至少要比苔藓要有特色的多。”大小姐缩了缩袖子，低头抿了一口热茶，侧脸轮廓精致而冷酷，“还有，你起名的方式很烂，烂到令人发指。”

　　除了“雨伞女”之外，维克托还认识很多疗养院的病友。比如那个患有臆想症的老年“剧作家”，还有那个看起来像小天使一样漂亮的小男孩。
　　小男孩住在顶楼角落的一间病房里，经常午后出来晒太阳。他患有天生的腿部残疾，因此必须借助轮椅行动。镶有一圈纤细铁皮的轮子摩擦过疗养院走廊崎岖不平的木地板，常常发出轻微绵长的咯吱声。有时男孩的背后会多出一个人。是一个穿着得体的高瘦青年，面部轮廓深邃而冷淡，有时他会推着男孩的轮椅到处散步。

　　维克托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三年以前了。那时他刚刚在疗养院里度过了半年时光。然后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推开窗户看下去，恰好看到了青年。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西装，站在男孩的轮椅旁的树荫下，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以至于初春的风将一些细碎的叶片吹落在他的肩头。
　　维克托站在窗前，低头看他，而后者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橡树部分裸露在草地上面的盘综复杂的根茎，维克托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思考了良久，他不禁有一瞬间怀疑，那人是否是一个假人。

　　就在维克托准备放弃继续观察他时，忽然眼前一白。他已经趴在窗台上这么久，手指有些冻僵了，一阵春风强势吹来，将他指间的一张纸吹了出去。
　　那张纸飘飘悠悠的在空中打着旋，降落。那一刻那人终于抬起头来，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的对视。维克托看到了他的眼睛，深灰色的眼睛。

　　后来青年捡起了那张纸，敲门送了过来。“我叫文森特。以后你可能会经常看见我。我是乔·海森的家庭教师。”
　　“……谢谢你。文森特先生。我是维克托。”他伸手摸了摸头发。
　　“你好，维克托。”说完青年牵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极其冷淡的微笑。随后他将那张纸递还给他。“你也喜欢数学吗？这是黎曼猜想吗？”

　　那是一张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潦草字迹的演算草稿纸。蓝色纤细钢笔留下的笔迹，公式与符号缠绕在数字间，看起来就像一丛蓝色的花朵杂乱而茂盛地开放。
　　“没有。只是闲着无聊罢了。医师说我患有失忆症，直到现在记性也不太好。如今大脑还能用已经是万幸了。这是个著名的假设，不是吗？去年冬天我在报纸上读到过的，有几位苏联的学者声称，在证明该猜想方面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我觉得很有趣，文森特先生，质数的分布。于是我有时无聊时会尝试研究一下这个问题。只不过我的主治医生并不看好我能够证明这个猜想。说实话，我也不看好自己。”维克托叹了口气，笑了一下。

　　维森特说的没错。以后维克托果然能够常常见到他。有时是在清晨的后院草坪，有时是在午后的走廊。其实说真的，二人相见的频率也没有很频繁。大概也就一周一两次的样子。
　　虽然文森特看起来冷淡非常，但维克托总感觉他还是很友好的。
　　于是他总是厚着脸皮，走到文森特身边聊天。毕竟这个家伙是为数不多的，出现在疗养院里且却没有各种精神障碍的人类。和思路正常的人聊天总是令人愉悦的。

　　此刻维克托坐在房间里，听到一串敲门声响起。那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切。会是谁呢？也许是文森特。
　　毕竟今天又是他来给海森家的小少爷上课的日子了。于是他起身，穿着拖鞋去开门。

　　门被向外推开。站在门口的人，个子不高，有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她怀里还抱着一堆衣服，还在滴水的手指散发出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少女抬起脸来看他，小小的脸有些苍白。

　　“嘿。好久不见。薇薇安。你……”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维克托。”她握着衣服的手紧了紧，声音低而轻，“关于雪山怪物。”

　　少女看起来一本正经。于是他顿了一下，微笑拉开门，示意她走进来，“请坐。”

　　“是这样的。维克托。我始终不相信有怪物的存在。”少女径直走了进去，抬头看他，淡蓝色的眼珠深处微光闪烁，“怪物也可以是一种代号。维克托......它可以作为一种代号，指代某种危险的东西。”
　　“可能你只是失忆了。你在失忆前经历了某项大的变故。以至于在你失忆后，那种恐惧或不敢置信的感觉仍然留在你的大脑里。于是现在的你只记得有‘怪物’，有一种很危险的东西，却不记得那究竟是什么。”
　　“.......一种有趣的理论。比如？”维克托闻言皱眉。

　　“比如，失踪的第六人。”薇薇安轻轻说道。

　　“……第六人？薇薇安，南极科考站只有五个人。我记得很清楚。亨利，西奥，艾达，李，还有我。没有其他人了。”维克托果断摇头。

　　“不。有可能有第六个人……”薇薇安从口袋里拎出一张照片，指尖微微发抖，“你看这张照片。照片上的是你们五个人。那么谁来拍照呢？”

　　“……”维克托明显一愣。他低头看向照片，良久，脊背似乎轻轻地颤了一下，“……可我完全不记得。”

　　“在所有的照片中，都没有出现第六人的身影。很可能他在有意识地避开所有摄像设备。如果他收到过某种专业训练，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

　　“维克托先生，如果真的存在消失的第六人，那么......三年前的雪山科考队员失踪事件，根本不是什么雪山怪兽造成的……而是一场谋杀。”薇薇安低声说，声音如同被人掐住脖子后窒息般的呓语，“一场精确计算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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