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微冷的阴天，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在屋顶上。
　　没有阳光的阴天，总是格外令人昏昏欲睡。
　　值班室关着门，护士们都在聊天打瞌睡。据维克托说，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喜欢出来晒太阳的。然而今天下雨，于是在薇薇安搬来精神病院的第一天，她没能遇到任何人。

　　现在她正站在楼梯的角落，拨打电话。由于电话的位置比较高，她不得不踮起脚来，一手举着沉重的黄铜听筒，另一只手拨打着数字转盘，等到拨完号码后，她几乎觉得自己气若游丝。
　　虽然她确实长得不高，但这电话的位置也太高了。想了又想，她觉得应该与周围的环境有关。
　　毕竟在一家精神病患者云集的疗养院，如果病人们能够轻易够到电话，就会可能乱拨一气，骚扰他人。

　　“喂。”短暂的杂音后，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喂，杰克。我是薇薇安。”

　　“我听出来了。”信号似乎并不好。听筒里的男声夹杂微微的杂音，仿佛有几粒沙子在不停地摩擦铁板。
　　监护人的声音依旧很冷淡，“你现在在哪？听说会长先生给你安排了一个新的任务，是吗？”

　　“没错。我现在不在伦敦——”

　　“不在伦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我去你家时，就没人开门。”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冰凉，“如果你那时候就走了，那么你应该昨天就打电话告诉我。”

　　“.......我确实是昨天走的。昨天中午的火车。我去了北部山谷的柠檬草疗养院。会长给我在这里安排了一个病床床位。”薇薇安顿了一下，决定继续说下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永远也不会欣喜若狂，或者暴跳如雷。
　　察言观色，往往是指观察一个人的表情，或者声音语调，从而推测出他的情绪。然而如果有人用这条技巧来观察杀手杰克的话，那么这个冷血杀手所能被推测出的最大的情绪，就是没有情绪。
　　有时候薇薇安会想，自己大概是协会里与他有最多接触的人了。长达两年的不温不火的相处，薇薇安获得了某些她并不想要获得的经验。她现在能够小部分地推测出他的情绪了。当然只限于他生气的时候。
　　究竟什么迹象才会表明这个家伙心情愉悦，这一点薇薇安并不知道，因为相关素材实在缺乏。

　　他心情不佳的时候声音会比平时低一些。像冬日里，暗流涌动的潮水上的一层薄冰。

　　薇薇安并不想承认，自己有点怕他。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在那片薄冰上徘徊。她并不知道岸在哪。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就算被冻死在寒冷无边的湖面上，也比掉进湍急刺骨的潮水里要好。

　　薇薇安很清楚，杰克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他的心里，自己的确是个不如没有的拖油瓶。
　　尤其是在第一年的冬季特训里，他教她用枪。现在回想起来，薇薇安觉得自己真的笨的可以。子弹一次次地消失在白雪覆盖的云杉林海，留下一张距地十二英尺的完好无缺的靶纸。她发誓，有几个瞬间，他绝对想要干脆利落地给自己一枪。
　　青年低头看她，他的眼睛很黑，像暴风雨后的海上漩涡。
　　有几次，她觉得那层冰几乎要被自己踩碎了。在想象中，她几乎听到了自己脚下传来的轻微的咔嚓断裂声。

　　然而那层冰到底还是没碎。至少到目前为止，她仍然能够站在上面。冰面上裂痕斑斑，从她的脚下延伸向四面八方。

　　“.......柠檬草疗养院？我好像听过。那是个专为精神障碍患者开设的疗养院。”寂静片刻，听筒那边传来‘蹭’的一声，她猜他大概是点了一支烟。
　　随即他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听起来有些懒散，似笑非笑，“我觉得，那里还是挺适合你的，是不是？调查员小姐。”

　　“我是来这里工作的。杰克。会长让我来这里拜访一个人。”思考片刻，薇薇安决定装没听见。不在他心情不佳的时候顶嘴，是她这么久以来赖以生存的秘诀。

　　“哦，那你去拜访他啊。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他啧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不好意思。但我现在确实挺忙的。还有，调查员小姐，你现在在做什么？是有人掐住了你的脖子吗？为什么你听起来很费劲的样子？”

　　“这里的电话好高。我现在一脚踩在墙上的花架上，左手高举过头顶。给你打电话确实挺累的。”即使不用维持这种高难度姿势，给这个家伙打电话依然容易使人身心俱疲，薇薇安想。当然这句话她没说。
　　“这里不让吃甜食。杰克。”

　　停顿片刻。听筒那边传来隐隐嘈杂声。似乎他和别人简短交谈了几句。随即他重新靠近听筒，并且似乎是敲了敲电话筒，大概正在弹烟灰。“所以呢？”

　　“.......所以，你想来柠檬草疗养院待几天吗？这里风景很好，气温适宜。虽然是冬天，但是山谷里到处都是铃兰花。”薇薇安睁眼说瞎话。

　　“谢谢你的好意。只是，你是邀请我去度假，还是想我顺便来给你送甜品？想都别想，小姐。”他冷笑一声，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
　　“你看起来挺正常的。各项检测指标都很正常。不过，V先生推荐你入院治疗，显然你是有哪里不太对劲的。”
　　午后十分，护士推着装满瓶瓶罐罐的小推车巡视病房。此刻护士站在二楼角落的病房里，举着一份病历单频频皱眉。

　　病床上坐着一位金发少女，正在抱着枕头削苹果，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
　　护士很快就叹了口气，放下了病历单，转而安慰少女道。“不过也没有关系。薇薇安小姐。刚刚我们采集过了血液样本，相信会证实你的病情的。”

　　“哦。好的。没有关系。”薇薇安抬头，想了想，“V先生是谁？”

　　“啊.....让我看看啊。就是那位帮你申请床位的V先生——尤里安·v先生啊。”护士翻了翻病历单。

　　“不过你看起来实在非常正常。至少一开始我是这样认为的。你没有乐此不疲地在墙上涂鸦，或者扮演西西里公主。你看起来太正常了。以至于我几乎就要跟院长谈一谈，放你离开这里了。”
　　“但是好在我没有这样做。今天中午下着雨，你竟然跑到了角落的楼梯间，打电话。你以一种滑稽的姿势踩在墙上。我顿时就看破了你的病情。”护士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如果你真的正常的话，绕到楼梯间后面，打电话就好了。那里有专门供人踩的台阶。”

　　“.........我没看见那个台阶。”薇薇安沉默片刻，“西西里公主？那是什么？”

　　“啊，你还没有见过他吗？就是那位住在一楼的人格分裂病人。他一直热衷于写剧本，并且声称自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剧作家。他逢人便说，自己最伟大的作品就是去年写的《西西里岛的公主》。看来你还没有见过他。不过那也好。如果你哪天见到了，不要紧张。因为他可能会变得有些激动。”
　　“自从他昨天在院长办公室，无意瞥到了你作为新来的患者的病历单。他看到了你的照片，便亢奋地向他遇到的每一个人说，你就是他话剧里的完美主角。”护士低头拔出针管。针头带出了少量血迹，洒在少女的手背上。
　　护士将针管扔进垃圾桶，耸了耸肩，“不过他也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角色。他饰演西西里海岛的一只善解人意的海豚。”

　　“看来你的病情十分狡猾。如果不是昨天撞见你维持这一个费劲的姿势在墙角打电话，我可能也被你蒙蔽了。”护士啧啧感叹，“院长的话果然是对的。有些时候，可能表面上越正常的家伙，犯起病来就越让人害怕。”

　　护士暗自嘀咕了一声，说罢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放宽心，小姐，没关系的。只要积极配合治疗，你一定可以今早出院的。”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把你安排在这间病房，还请小姐谅解。因为我们的确就只有这一间空房了。额.....你应该也知道了。你的邻居维克托先生比较喜欢吹奏乐器。当初大家都集体抗议噪声，谁也不愿住在他的隔壁。”护士露出有点为难的表情，随即连连摆手道。

　　“不过不要责怪我们，小姐！当初V先生为你办理住院手续的时候，我们已经把这件事告诉过他了。我们委婉地向他表示过，如果他想要申请更加安静的病房，可能需要等一两个月。不过他拒绝了这个建议，表示无所谓。他还说.......”

　　“还说什么？”薇薇安低头削苹果皮。

　　“......他还说，那样的话就太好了。他说你的爱好之一就是听人吹萨克斯，想必住进来后每天都会心情愉悦。”护士露出点了点头。

　　“............”咔嚓一声，苹果皮终于断了。薇薇安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将那根苹果皮丢进垃圾桶。

　　“是这样的。小姐。昨天有一位病人刚刚出院。现在我们又有了一间空房。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帮你调换。”护士看到她的反应，十分善解人意。

　　“.........不。不用了。”薇薇安咬牙拒绝。她不知道尤里安会长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他做的一切，显然是有他的目的的。
　　眼下她只能顺从。

　　“没关系的。我已经见过他了。尽管他吹萨克斯的声音确实并不动听。但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薇薇安勾起唇角，努力保持微笑，“而且，我听说，他很快就会出院了，不是吗？他患有记忆障碍，好像也不是多么严重。”

　　“.......”气氛却陷入暂时的寂静。护士叹了口气，“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薇薇安小姐？是维克托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其实他已经待在这里整整三年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院。”

　　薇薇安顿了一下，抬头看她。

　　“他的病有些严重，而且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每次发病他都会很头痛。他总是说自己忘掉了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其实他忘掉了很多。”
　　“这么说吧，小姐，过去的两年时间里，除了一些碎片式的场景与对话，他几乎什么也不记得了。而且直到今天，他仍然在遗忘。如果明天你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不再认识你了，请不要惊讶，也不要给他施加压力，他已经是一个可怜人了，小姐。”
　　护士叹气，“他不可能很快出院。至少在你康复之前，小姐，他要一直待在这里了。”

　　薇薇安忽然陷入了沉默。护士输完液后，就推着小推车走了。
　　薇薇安躺在床上，由于左手正绑着葡萄糖吊瓶，可供她做出的动作十分有限。至少她无法走下床了。据护士说，吊瓶里的液体是葡萄糖，她看起来太过若不禁风，医师怀疑她患有低血糖，因此需要用注射的方式补充能量。
　　薇薇安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天花板发呆。吃着吃着她忽然有点困了。她怀疑，吊瓶里还有某种镇定剂。
　　她勉强撑着吃完了那个苹果，在将果核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她便昏睡了过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