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客厅里的青年正站在树脂吊灯下，抬头看墙壁上挂的一幅油画。那是一幅写景油画，几只米白色帆船飘在深青色海面上，空中云雾重重，海面却依然风平浪静，金色阳光隐隐穿透云层，洒在海面。
　　青年站得笔直，安静等待金发少女回来，鉴于身上满是雨水，他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站在墙边。正端详着那副画，忽然有声音从背后传来。
　　“《黑海舰队》，传说画的是一群准备出海寻找宝藏的船队，不幸在三天后的风暴中被卷入了漩涡。法国画家埃德加·德加的作品。这个印象派画家一向崇尚线条与素描，画了许多芭蕾舞演员与赛马，然而这幅画却是大海。所以有很多人认为，这并不是他的亲手手笔。”
　　青年转身，看到少女扶着一位老人从楼梯上走下。老人右手拄着一只棕色拐仗，笑意亲切，眨了眨眼，“但我还是买下了这幅画。无所谓的，赝品也没有关系。我本来便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科学家，不懂艺术的美妙。”
　　老人伸出手来，笑容满面地与他握手，他握着手杖，直起腰来，尽管有些上了年纪，动作间带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老年人特有的疲惫，总体上还是精神矍铄的。
　　“路易教授，幸会。”青年弯腰与他握手。路易教授，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是世界线管理协会的元老级成员，曾担任伦敦学院的知名也是薇薇安调查员的老师，兼收养人。

　　一年前的薇薇安·怀特还不是协会的调查员。只是一名在伦敦大街上四处流浪的孤女。
　　1945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北海的风从多佛尔海峡一路吹来，大不列颠群岛被白雪掩埋。鹅毛大雪填埋了麦田，压垮了很多房屋，好在比起偏僻的乡村，伦敦城并未受到太多波及，依然繁华。小酒馆里的灯从天黑点到天亮，天空阴云密布，城中街道人烟稀少，唯有酒馆脏兮兮窗户里透出的光线，表明里面正燃有暖融融的火炉。WLA协会鼎鼎有名的科学家调查员正在一间小酒馆里喝酒，傍晚时分，他终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推门准备坐车回家。轿车的轮胎陷入膝盖高的白雪里，他坐在车后排，等待司机启动车子。显然司机费了一番力气，待轿车终于向前滑行几米后，司机却忽然大骂一声，猛踩刹车。结霜的地面十分不适合急刹车，车轮一瞬间抱死，牵引着轿车向路边一个黑色身影冲去。
　　最终在即将撞上的前一秒，轿车停了下来。短暂的寂静后，后排车门打开，身穿实验袍的男人走了出来，向地上那团蜷缩的黑影走近。那是个小孩子，最多不超过十五岁的少女。她闭眼卧倒在一片灰蒙蒙的雪里，脸颊蹭有灰尘，生有冻疮的小小手指冰冷而没有温度，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死了。后来她被捡到了车里，并被路易教授好心收留。据说就在前年，路易教授的小女儿刚刚去世。
　　那时他蹲下抱起女孩，替她擦去额前覆盖伤口的尘土。金发男人身材高瘦，夹杂雪花的寒风吹起白色实验袍，他只站在雪里了几分钟，那身比雪还白的实验袍顿时就被融化的雪水湿了一小片，带有浓浓的烟酒味道，雪花扑簌簌落到他的肩头。

　　后来这名无家可归的孤女被引入协会，起名薇薇安·怀特，跟随路易教授一起为协会效力。她有着冷静而聪明的头脑，凭借较强的学习与记忆能力逐渐在协会中崭露头角。这算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出身了。在加入协会时，她并没有任何亲属等法定监护人，按照规定，这种情况下，协会会为她委派一名监护人。据说她的监护人是一名杀手，杀人如麻。

　　烧开的茶壶发出轻快而绵的“吱”声。红茶暖融融的香气哧啦升起，浸泡在冷雨里一晚上的躯体也渐渐温暖了起来。厨房里亮着灯，隔着玻璃门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纤细身影正在里面忙碌。
　　“薇薇安调查员，不必麻烦了。你到家了，我这就走。”维德整理了下袖口，淡淡开口，“……此外，在伍德钟楼的地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我们全部撤退？”
　　“哦。没什么。拆弹时我遇到了一根黑色导线，不知道该不该剪断。后来定时炸弹启动了，我没有时间了，想要赌一下，显然，我赌赢了。”少女脱下宽大的白色实验袍，挂到衣架上，用一种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道。好像那个差点在钟楼地窖里粉身碎骨的人不是她。

　　“不再坐坐吗，维德警官？”片刻后，从厨房里探出一个脑袋，她有着一头淡金色的头发，那是一种极其浅淡的金色，以至于可以被形容成滴了一滴蜂蜜的稀释牛奶，她歪了歪头，“我准备了甜点。”
　　“哦？有人准备了甜点？”客厅摇椅上的老者闻声抬头，扶了扶眼镜，咳了一声。
　　“是的。只是教授您最好不要吃。医生说鉴于您的高血糖，多吃甜食不利于健康。”厨房门被推开，一个拖着托盘的身影走出来，“维德警官，请。”
　　“唉。我的小调查员长大了。不再只给我一个人做甜点了。”路易教授摇头叹气，低头喝了一口茶。
　　白色瓷盘上堆着几个小小糕点，外形精致，看起来大概会有产生不错的味觉体验。维德道谢，伸手捏起一个吃了下去。甜点被枫糖霜与巧克力松露覆盖，配合热腾腾的红茶十分暖胃。路易教授惬意坐在一旁，正在灯下看报纸，时不时打一个哈欠，金丝边眼镜的细框缓慢从鼻梁上滑落下来，一只黑猫在他脚边的小片地毯上来回垫脚转圈，最后安静跳起，卧在他的膝头。
　　几乎在入口的同时，年轻的警官便停止了咀嚼。虽然甜点卖相不错，面芯却疑似还有点生，一小块面团在牙齿之间咯吱作响，有奇异的感觉。他顿了顿，低头端起一杯茶，听见她的脚步声走近。
　　“好吃吗？”
　　“唔.......”他舔了舔指尖的巧克力粉，点头，完成了一个略显艰难的吞咽动作后“好吃。”

　　“真的好吃吗？那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少女把盘子丢到桌子上，愉悦着哼着歌，“你知道的，没有味觉的人做厨师可是很辛苦。”

　　“……你没有味觉？”他挑眉咳了一声，有着惊讶地抬头看她，随即他顿了一下，皱眉指了指盘子里剩余的糕点，“那你为什么还要加……嗯……这么多糖？”

　　那些糕点太甜了。甜到让人牙痛。

　　“因为我喜欢，警官。在失去味觉之前，我最喜欢吃糖了。廉价的糖果，快要融化的糖果，粘满尘土的过期的糖果，我都想吃。但是那时我很穷，没有钱买。现在我可以买了，即使再也尝不出味道，也想在一切食物里加糖，很多很多的糖。”
　　他抬头看她。她本就长着一张淡漠的脸，此刻她微笑起来。他却忽然觉得有些悲伤。她果然是一个奇怪的少女，不笑的时候显得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笑起来却又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开心。
　　于是他思考片刻，谨慎开口。
　　“嗯……好吧。对了，薇薇安小姐，伦敦警署多年前分配给了我一间公寓宿舍。房间里有一个还算不错的厨房。只是我不太经常做饭。薇薇安小姐如果愿意的话，随时欢迎。”

　　而那时年轻的维德警员还不知道，不久之后自己将因为这个客套的邀请而深感后悔。

　　直到许多年后，维德还记得那一天，冰山少女第一次应邀拜访他的家。她提着一个装有数学系论文的黑色小手袋，在公寓的走廊里走来走去，似乎感到有点新奇。那时他正坐在书房，熬夜写有关女童挖心连环杀人案的结案报告，觉得有些困了，就走出去倒了一杯咖啡。
　　忽然从客厅传来一个异样的响声，他揉了揉眼，扔下手中的报纸冲了过去。
　　刚刚一道闪光划过，那个与他相依为命多年的厨房似乎炸了。

　　浓浓白烟中，炸毁厨房的嫌疑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调料瓶，一脸无辜。

　　不过好在最后厨房并没有被炸毁，只是锅被烧焦了，空气中弥漫一股呛人味道。此次拜访以薇薇安调查员赔偿一个咖啡壶而告终。

　　“壶里的咖啡都凉了。我想给你煮一壶新的来着。”薇薇安放下手中的白砂糖调料瓶，看起来有些遗憾。“抱歉。”

　　她已经拿起手帕开始帮他擦洗锅台，他站在原地，有点发蒙。……到底是怎样煮咖啡，才会把厨房都炸掉啊？！这其实不只是有没有味觉的问题吧，她丝毫没有做饭天赋吧！

　　“你……为什么会没有味觉？”他看着还在冒热气的咖啡壶，觉得稍微有点眩晕。
　　“去年冬天病了一场，从此就失去味觉了。”少女耸肩，往咖啡里加了一勺糖，升腾的水蒸气中，她眉眼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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