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本案嫌疑人之一——剧院老板的葬礼于两日后举行。
　　当然只是一个哀悼性质的追悼会。死者的遗体仍有警方保管，在查清案件真相之前，绝不可能入棺埋葬。
　　在追悼会上，薇薇安看到了克丽丝。这是她第一次在鲍曼死后见到克丽丝。葬礼上，后者穿着黑纱长裙，时不时以手帕掩面，看起来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对异性杀伤力极大。
　　与此同时，她十分聪明地站在了房间的角落，以避免自己正面碰上老板的夫人。

　　空棺旁，牧师手举十字架进行祷告。死者年幼的女儿尚不懂事，抱着一只布娃娃坐在一旁，玩的开心。
　　布娃娃的塑料眼睛偶尔撞击到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除此之外，房间里寂静无声。
　　“……他生前嗜赌，欠下了不少钱。剧院早已负债累累。我还不了钱。”一片寂静中，站在牧师身旁玛丽·鲍曼太太开口。她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看来我只好把它卖掉拿去抵债了。不过这样也好。这间破剧院，我早就想把它卖掉了。”

　　这几乎是一个必然的决定。听到了这个决定，债主们大多欣然接受，虽然他们表面上依然表现出不满情绪，以求能够敲走更多的好处。剧院的员工们也有些消沉难过。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剧院演员都意志消沉。那个拥有迷人美貌的舞女便恰恰相反。
　　尽管她一直用轻薄的面纱遮住了一半脸，并且时不时地低头轻咳，当她捂住胸口咳嗽时，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弱不禁风且惹人怜爱。但是人们却还是无法从她身上感受到过多的悲伤。
　　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是她却几乎没有眼泪。她缩在袖管里的双手被精心涂抹了红色指甲油，鲜艳的颜色如同秋日的红枫，一看就是昨天晚上精心涂抹的。

　　当她抬手掩唇时，艳红的指甲衬得她的脸更加苍白。来往的异性不断对她嘘寒问暖。无论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们对她说出怎样尴尬的搭讪，她都能轻松地将话题引向合适的方向，在异性面前，她总是那么如鱼得水。
　　她是天生的交际花。
　　一般来说，具备极佳异性缘的人，是不太受同性待见的。估计她也早已习以为常。以至于当一个淡淡的少女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时，她有些愣愣地挑了一下眉。

　　“早上好。克丽丝小姐。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金发少女穿着熟悉的白色大衣，看起来像是某种医生或是实验室人员穿的衣服。
　　她抬眼看她，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十分平静。“前天贵剧院的老板鲍曼先生不幸去世。几乎所有剧院的员工都去了现场吊唁。我却不记得在现场看见过你。最近你是有些事要忙吗？”
　　“啊……薇薇安小姐。”克丽丝稍稍顿了一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是的。我确实有点事情……所以很遗憾，我没能去见老板最后一面。”
　　“不过……我听说了一些事情。薇薇安小姐……老板竟然有杀害莉莉娅的嫌疑吗？”克丽丝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露出非常遗憾痛惜的表情，“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听莱迪警官说，你们已经打算结案了吗？其实……其实老板他人并不坏，可能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说完她又低头，用手帕擦了擦那颗并不存在的泪滴。这幅模样十分能够激起异性的保护欲。周围的人们纷纷滴手帕纸给她，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谢谢……谢谢你们。”克丽丝吸了吸鼻子，接过一沓手帕纸。

　　“结案？是吗？为什么我可不记得我这样说过。”金发少女却忽然摇了摇头，淡淡开口。

　　“……是吗？可，可我听说，证据已经确凿。”克丽丝抽抽搭搭地说。

　　“我们在他的家里确实找到了血衣。但是，我们无法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还记得吗，克丽丝小姐？几天前，大家提供了自己在莉莉娅遇害的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鲍曼先生当晚和你是在一起的。如果他就是凶手，为何你没有任何的察觉呢？难道你在有意包庇凶手？”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怎么会包庇凶手？”克丽丝有些惊讶地后退一步，声音流露些许愤怒，“如果你解不开疑点的话，就自己努力思考。而不是疑神疑鬼地怀疑无辜的人！”
　　“你说的很对，克丽丝小姐。我同意你的观点。所以我进行了一番认真的思考。”薇薇安点头，赞同地拍了拍手。“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死者又确实死于谋杀。可能性恐怕就只剩下了一个。”
　　“……是什么？”

　　“有人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假……假的？！这，这怎么可能？”克丽丝脸色白了一下。“你，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说谎？让我想想……当晚凯尔说他在和朋友聚会，老板在和我跳舞，桃乐丝在化妆室试妆。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说谎？比如……凯尔根本没在和朋友在一起，而是……一个人跑去杀了莉莉娅？”

　　“你很聪明，克丽丝小姐。差不多吧。”薇薇安点头，“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你在说谎。”

　　“……开什么玩笑！”克丽丝无声片刻，瞪大眼睛，“那天晚上我和老板在一起……他可以为我作证！而且你们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他证明过的，我一整晚都没离开过他的身边！”

　　“没错。他的确这样说过。只是这话说的不太妥当。他所能够证明，仅仅是在他清醒的记忆中，你从未离开他的身边。当人们在睡眠中时，往往是会错过很多事的，克丽丝小姐。”薇薇安摇了摇头，声音冷淡。

　　“还记得吗？第二天早上鲍曼先生晚起了。我听凯尔说过，他以前是从来不会迟到的。那天早上却晚起了，导致未能及时地穿衣洗漱，以至于被自己的太太恰好找上门来，让她发现了自己有一位年轻美貌的情妇。那是因为前天晚上他睡得太死了。他可能被人下了药，所以一晚酣睡，直到天亮。也正是因为沉睡，他才听不见任何声响。”

　　“剧院二楼的客房里有一扇窗户，从窗户下爬出去，恰好就是蝴蝶巷。我试验过了，一盏灯时间之内，人完全可以从那扇窗出入蝴蝶巷。”
　　薇薇安稍稍停顿了一下，继而冷静抬眼看她。
　　“——因此，克丽丝小姐，我怀疑，你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

　　“.......开玩笑！你简直在开玩笑！我为什么要杀她？！”克丽丝后退一步，脸色苍白。

　　“因为你恨她。仇恨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持续数年而不消亡。不仅如此，你还有杀害老板的动机。你想要取得巨额的保险遗产。也许是某天，他曾经说过的，自己会将这家剧院留给你。然而当那天，他的太太发现了你的存在，带着女儿离家出走。鲍曼先生又犹豫反悔了。你极有可能落得人财两空的境地。于是你先下手为强，一但他死后，你便可以凭借字据将银橡叶剧院顺利变卖，从此远走高飞，就此消失。毕竟，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口说无凭。呵，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世界线管理协会也会这样随意定罪吗？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你的猜测。证据呢？”

　　“其实这不仅仅是猜测。克丽丝小姐。我有证据的——鲍曼生前答应将剧院财产分给你一半的立据单。我猜，那份字据现在就被隐蔽地藏在你的房间里，对吗？”看到克丽丝的脸色瞬间苍白，薇薇安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只是，你从来就不知道，其实鲍曼先生在自己家里也保留了同样一份字据，是吗？早在前天搜查鲍曼先生住所的时候，我们其实就已经发现了那份可疑的字据。我想，这份字据可以证明你杀害老板的动机。”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竟然还保留了一份字据……他明明告诉过我，我的那份字据是唯一的。他骗了我……”克丽丝脸色瞬间苍白，喃喃着后退。“不对……你在骗我！薇薇安·怀特，你在骗我！我明明去他家搜查过一遍，没有另一封字据的——”
　　话音刚落，舞女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过度的惊讶与愤怒，导致了她的祸从口出。

　　“那么，克丽丝小姐，我可以问你一句吗？如果一个人不是凶手，那么他为何要在案发后，赶在警察搜查之前，偷偷潜入死者家中，搜索物件？”薇薇安眯眼看她，“还有，我明明记得，你刚刚说过，前几天你有事要忙，没空参加老板追悼会的。”

　　“我……”

　　看到克丽丝的脸越发惨白，薇薇安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警察，点了点头。
　　“警官先生，我认为，克丽丝小姐目前有重大作案嫌疑。因此我在此给出建议，你们应该将她带回警署，仔细询问一些细节。”

　　警察看起来也有些意外，这一系列事情的发展大概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虽然说实话，他并不多么信任这个看起来还并未成年的侦探少女，但显然她刚刚说的一番话还是有一点道理的。于是警察点了点头，一脸严肃地向舞女走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凶手！”被推着走远了几步，克丽丝才仿佛回过神来，她低声喃喃摇头，忽然笑了起来。
　　笑意疯狂地蔓延上她的整张脸，在阳光下她美丽地惊心动魄。
　　“我怎么可能杀她？她不过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她就是一个可怜虫！”

　　“有时候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上她？她那些愚蠢的崇拜者们，哈哈。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早上，竟然还有人往剧院门口送花。呵，他们难道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吗？口口声声说是她的仰者，怎么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克丽丝咯咯地笑着，试图挣脱警察摁住她的手，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癫狂，“让我来告诉你吧！侦探小姐！哈哈，那是因为没人在乎她的死活！像她这种人，即使某天忽然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哈哈！不像我。如果我死了，一定会有很多人伤心的。而与此相反，没有人会喜欢她，没有人！喜欢她的人，都是疯子，瘸子，哈哈！这可真配她，是不是？我赢了！她死了！这么多年，我赢了！”

　　由于她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警察不得不加大力气控制住她。警察很快便将她拖走了。只剩下笑声仍然回响在剧院舞台上空。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空空荡荡的舞台上空，照射出空气中无数金色的尘埃。

　　剧院一时陷入绝对的寂静。
　　鲍曼夫人手抖个不停，死死地盯着舞女离开的背影。继而她大骂了起来，用尽最恶毒的字眼诅咒丈夫生前的情妇之后，她又一次嚎啕大哭。
　　哀悼会上的众人面面相觑，看这场戏看得津津有味。自己的八卦之心得到了满足之后，他们收好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开始手忙脚乱地安慰死者遗孀。

　　嘈杂的剧院舞台下，只有一个角落仍然安静。那就是死者的棺木旁，年幼的女儿正在旁若无人地玩着布娃娃。
　　薇薇安没有骗克丽丝。
　　鲍曼真的保存了第二封字据。他终究是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而克丽丝赶在警方到来之前，已经提前将鲍曼的家搜查一空。很不幸地是，她却并没有找到那张字据。
　　这个原因很简单。当时的那封字据正在鲍曼女儿的手里，克丽丝当然找不到。

　　那时女孩正在低头给布娃娃换衣服，摆放茶具过家家。家里总是空无一人。即使有人，也只有醉醺醺的父亲，或者不停辱骂的母亲。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适合的玩伴。于是她总是跟自己玩。

　　那天她正踩着木凳，摇摇晃晃爬上摇椅。就在一个小时前，父母又吵架了，父亲摔门离去。她爬上摇椅，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父亲刚刚走，椅子还是温热的，坐垫上有一张纸，大概是从他裤兜里掉出来的。
　　那张纸摸起来暖暖的，任然残留着一些温度。于是她把它当杯垫，继续和洋娃娃玩。今天该开茶会了。猫咪比尔邀请了布偶多莉，他们会在一起度过这个下午，谁也不会感到无聊与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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