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维德，你怎么来了？”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了，薇薇安小姐。我来看看，有没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身穿灰色大衣的英俊青年走到金发少女身边，淡淡开口。而后者正在皱眉看他，脸上的惊讶仍然没有完全退去。

　　“我听说了，这次的死者是一个落魄的歌女，每月的薪水少的可怜。据说前几年她也曾十分受人追捧，然而她的人生令人唏嘘。近年来她的身价一路下跌，最后只能委身在这栋拥挤阴暗的阁楼。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亲口证实，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奇怪，脾气越来越糟糕。”
　　“常年待在这间背光的房间里，心情长时间保持抑郁，产生轻生的念头也是可能的事情。毕竟目前也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不是自杀而死。”维德环顾四周，微微眯起眼睛，“薇薇安小姐，你有什么发现吗？”

　　“有。”

　　“哦？是什么？”

　　“我的发现就是，她是被人杀死的。”薇薇安抬头看他，“这是一场谋杀。”

　　对话陷入暂时的寂静。薇薇安手指冰凉。

　　“她不是自杀的。尽管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凶手是个很狡猾谨慎的人。死者的检验报告上说，在血液里检验到了高浓度的酒精，胃里也检测出了大量的二乙氨，某种致幻剂。”
　　该种药剂能促进人的血液循环，在短时间内让人心情高涨。然而如果被大量摄入，会使人产生幻觉，严重时会产生心脏麻痹的危险。
　　死者生前一定吃了很多的致幻剂。一切看起来似乎是，自暴自弃的落魄歌女一边买醉，一边食用大量致幻剂，产生了某种美好的幻觉，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巷子深处，忽然心脏因麻痹而休克，最后死于体温过低。
　　薇薇安喃喃摇头，“然而这并不合理。莉莉娅生前患有胃病。我曾经来过她家，在她的床头柜上看到了治疗胃病的药瓶。如果患有胃病的患者食用该种致幻剂，会腹痛难忍。那种疼痛是非常痛的，即使是麻醉剂或是止痛药也不能缓解。一般情况下，使用致幻剂来自杀的人，无非是抱有在麻痹与幻觉中猝死的希望，他们不希望承受任何痛苦。如果她真的一心寻死的话，又何必在明知自己有胃病的情况下，还服用致幻剂？她何必要在临死之前平添自己的疼痛？”

　　“所以，你认为她不是自杀的。”维德顿了一下，淡淡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小姐，这听起来不像一个充分的理由。”

　　“昨天我还见到了她。就在剧院的后门，她端着一个碗，准备喂一只受伤的野猫。那时她还对我说，说她不想死。她说她想要继续活下去。”

　　薇薇安看向窗外。窗外寒风呼啸，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微微眯起眼睛，低低地说，“银橡叶剧院，表面上凤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流涌动。每个人都有杀死她的动机。”

　　“每个人？”

　　“几乎是每个人，维德警员。首先，费尔格·鲍曼，银橡叶剧院的老板。他曾经贪图她的美貌，想要强行占有她，却没有得手，因此怀恨在心。”薇薇安抬手指了指客厅的墙壁，墙上杂七杂八地张贴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八卦小报，其中有一张照片被深深埋在下面。

　　她走过去，掀起了那堆报纸，指向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的边缘有一个不规则的大洞，似乎有人用剪刀把什么剪了下来。“这张照片上，有一个人被剪掉了。这张照片的所有人都站在剧院的门前，全都是莉莉娅和她的同事们。我对照了剧院的所有人，发现少的那个人就是剧院的老板，费尔格·鲍曼。”

　　“第二个人，克丽丝。她也曾与莉莉娅有过过节。我听人说过，这么多年来，克丽丝一直排挤她，甚至曾经当着众人的面掌掴过她。克丽丝一直很恨莉莉娅，我猜，大概是因为彼此竞争或者利益相关的原因。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克丽丝依然恨她。虽然如今的歌女已经不复往日荣光。那个曾经默默无闻的舞女也迎来了自己众星捧月的巅峰。然而，克丽丝仍然还是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薇薇安举起那封信，摇头道，“就连随意一封寄给莉莉娅的信。她都要用鞋跟来回碾压，仿佛这样就能彻底碾碎掉昔日竞争对手的人生。”

　　“还有银橡叶剧院的其他人。他们都不能免除嫌疑。或许这名落魄歌女的死去，能给他们带来某种可贵的利益。”薇薇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觉得寒冷异常，“维德警员，我有一种预感。一切才刚刚开始。”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抬头看他。他却依然神色淡漠。
　　“薇薇安小姐，你怎么了？你一向很冷静的。你现在却凭空地怀疑他人。”

　　“还有你。是你，维德警员。是你向警方提供了讯息。”薇薇安忽然顿了顿，豁然睁大眼睛。
　　她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目光打量他，眼中的火苗瞬间熄灭，她冷冰冰地看着他。“昨天我在大街上遇见莉莉娅这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其他任何的人。知情者只有你。只有你，维德警员。我以为我们算是半个朋友，看来我想错了。你出卖了我，只为了换取一个莫须有的名誉头衔。”

　　“我没有。”片刻的沉默后，维德淡淡摇头，“薇薇安小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神色十分平静，一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样子。然而薇薇安的心脏愈发冰冷。
　　只能是这个原因。否则便无法解释为何警方一大早就找上她的门来。
　　薇薇安回忆今早发生过的种种，觉得自己实在有够天真。
　　两个小时前，多佛尔的警察敲响她的门，不仅仅是为了将一名落魄歌女的死讯带给这个来自世界线管理协会的调查员，更是为了旁敲侧击地打探，控制住她。作为目前已知的见过死者最后一面的薇薇安，实际上早已被列入怀疑对象的名单。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维德要出卖她？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费解。然而当她此时以毫不顾忌地以最深的阴暗心态揣测他时，这个问题忽然迎刃而解。人性都是自私的，无一例外。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早有预示，只是被她此前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
　　薇薇安抬头看他，手心一片冰凉。她本来不愿意这么想的。

　　“维德警员，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如果你依然装傻，那么我只能把话挑明了。你身为年轻有为的警员，青年才俊，心怀抱负，看似前途光明，实际上却在伦敦警署里做了整整三年的会议记录员。虽然大家都说，托利警长视你为得力助手，实际上他却在处处打压你。去年冬天，你参与破获盗贼埃文斯杀人案，收获了一片赞誉。这更加令托利部长心怀不满。终于在一个月前，在一次出警中，你右手受伤，伤势难以恢复。部长看你连笔也拿不起了，便欣然大笔一挥，让你疗养度假。如果有可能，我觉得他或许会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再回到伦敦才好。在多佛尔小镇逗留的数天内，你喝了很多的酒。意志消沉的你，认为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所以当杀人案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小镇时，你在惊讶的同时，内心也怀有某种希望。你主动联络上了多佛尔的警方，说自己可以提供协助。你迫切地希望自己仍然被人需要。为此你可以欣然地用任何代价去换。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你便将我与死者生前的全部接触通通告诉了警方。当警察表现出对我的怀疑时，你没有替我说话，反而刻意诱导他们怀疑我。因为这一切能够带给你某种享有领导权威的快感。人总是需要这种感觉的，尤其对于那些终日郁郁的人，被他人需要的感觉无异于溺水者拼命抓住的稻草。”

　　她的声音冰冷而淡漠。她总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分析他人的内心。这可能也是她少有朋友的人。毕竟没什么人愿意自己的内心随时随地地被同伴解剖。
　　只要看一眼，她仿佛就能洞察他人的情绪。只不过她一般不会说出来，而是保持沉默。如果有一片人群，她总是那个安静待在角落里的人。然而往往她越保持缄默，那双淡漠的蓝色瞳孔便让人越会觉得她不易接近。

　　就像一个洞察力惊人的，心思冷静而缜密的“怪物”。或者，用那些大街上奔跑嬉闹的天真无邪的孩童的话来说——怪胎。他们总是用这个词语来指代她，并且拿坚利粗糙的石块投掷她，彼时她还是蜷缩在伦敦街头的一个脏兮兮的孤女。
　　那些石块太过坚利，以至于常常在她的脸上、手背上划出血来。

　　身穿灰色大衣的青年此时站在她的面前，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可能是由于她的眼神太过冰冷淡漠，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虽然这名少女常常保持缄默，但是当她彻底愤怒时，她会毫无保留地说出所有的话，用人们能够想到的最冷冰冰的语气。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好比泥泞灌木丛里的刺猬，一收到刺激便会竖起全身的刺。即使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也要把冒犯它的人扎地头破血流。

　　“……薇薇安小姐，恕我直言。你已经被冲昏了头脑。恐怕你不再适合调查这起案件了。”他整理了一下袖口，生硬地开口。

　　然后他抬脚离开。他平时一向站得笔直，行走时的背影也依然挺直，如同雪地里的松树。略微单薄的背影看起来有某种可笑的矜持与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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