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列车在傍晚五点驶离伦敦站台。
　　傍晚，春风微凉。前天下了残冬的最后一场雪，现在街道上遍布湿滑的灰泥。贝拉公寓，薇薇安买了面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昏暗。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有人在跟踪她。

　　“你从伦敦车站起就一直在跟踪我。跟踪够了没有？”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跟着她，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那块宝石，始终都在她的身上。霍尔主教猜对了，只是他到死也没有发现。你果然把诗蔻迪之泪留给了自己的女儿。”
　　依然一片寂静，少女摇了摇头，继续旁若无人地说道。

　　寂静，雪花扑簌扑簌。

　　“小鬼，你真的很聪明。”沉默半晌，最终从路灯杆后飘出一个柔软的女声，“她不应该有一个盗贼母亲。我在雾都孤儿院的半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她时常让我想起她的父亲，他们都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女人并没有转过身来，只露出灰色的衣角。

　　“你果然没有死，盗贼埃文斯。”薇薇安手脚冰凉。“诗蔻迪之泪，自始至终都在安妮的手里，对吗？在那个玩具熊的眼睛里。多年前你将它送给她时，就嘱咐她不要将它靠近炉火。因为一旦温度超过二十六度，玩具熊眼睛里的机关就会融化，露出那颗蓝宝石。”

　　“小鬼，你很聪明的。你好像猜到了很多。”女人背靠灯杆，肩膀上落了一层雪，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我说过的，我不喜欢宝石，所以我不会把那颗宝石留给自己。有什么是你还不知道的吗？”

　　“……有。有的。我一直不明白，那块宝石，为什么，引得这么多人垂涎.......修道院的主教和院长，修女。又是谁，雇佣最本领高强的盗贼来窃取它？”薇薇安手脚冰凉。“在利物浦的时候，你又为什么……想要杀死我？”

　　“有人雇佣了我。小鬼，我没有骗你。我一向不喜欢骗人，不像他。有人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取一瓶你的血。而那时我比较缺钱，所以我答应了，就是这样。”

　　“啊……还有那颗宝石……那是一颗奇妙的宝石。我想你不会相信的，小鬼。当年有人托我去偷那颗蓝宝石。那时我还年轻，喜欢争辩与为难他人。当时我也是这样去问我的雇主的。”女人轻轻开口，呵出薄薄的白雾。

　　“他说，那颗蓝宝石非同寻常，含有某种稀有元素。人体的细胞分裂是有界限的，小鬼。也就是说，所有的细胞分裂能够达到的最大界限，它被称为黑弗里克界限。而那种元素，能打破它，并且消除不同人体的血液排异反应。如此一来，细胞便会源源不断地分裂，与此同时，不属于你的血液也在不断从心脏被制造出来。久而久之，人体就会发生一种微妙的变化。你的外貌长相仍然是原来的样子，意识与思维却渐渐消亡。也就是说，你的身体里住了一个别的人，相当于这具躯壳换了一个灵魂。好比草人抽芯。”

　　“反正我是不信的。小鬼。”打火机火光一闪，女人抽了一口烟，低低地笑了一声，“知道吗。有时我感到自己生活在一张网里。命运的网，我没办法挣开，只能顺着往前走。协会里年轻小鬼。你要小心........”

　　扑的一声。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只惊走了几只在垃圾箱里翻找坚果腐肉的乌鸦。
　　女人的烟应声而落。

　　她摔倒在地，胸前血液汩汩流出，双目渐渐失神，“……有时候我常常会想，他终究没有爱过我。”

　　“不。他有的。而且直到他生命的终结。七年前的秋天，他假扮成一名落魄的画家，在那段时光里，他始终在画你。他有一沓厚厚的画稿，画纸上全部都是你。”薇薇安声音轻颤，“我还见过一张画，那是他给一名毕格拉斯女美术生的一张画稿，画上是你们的初遇，也是那张你一直不愿收下的画。那张纸的背面上有一行字。你知道写着什么吗？

　　“写着什么？”

　　“我曾经给一位美丽的盗贼小姐画过像，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真实。血液轰隆隆地从胸前流出，她听的有些费力，脸色越来越苍白，等听清了，于是她就笑了。
　　仿佛看到他的脸。青年手插在口袋里，耳朵上夹着一只画笔。苹果花的芳香。
　　“爱丽丝小姐，你愿不愿意收下这幅画？只要五英镑，童叟无欺。”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收下这幅画？盗贼是没有根的。看到那些蒲公英了吗？它们就是我。”
　　“蒲公英也是可以落根的，小姐。”

　　薇薇安手脚冰凉，半跪在雪地上。女人却已经躺倒在雪地里。暮冬的最后一场雪。冰雪消融。春天快要到了。柳叶又会抽枝摇摆。而她看不到了。
　　她嘴角有血渗出，脸上带有奇异的笑容。无声地说了什么。
　　“好。”

　　1946年的3月，伦敦下了最后一场雪。傍晚的街道白雾笼罩，阴冷异常。街巷转角处传来一串脚步声。黑色皮靴踩在冷雪上，发出令人不适的咯吱声响。青年身穿黑色风衣，嘴角叼着一根烟。
　　“你应该回家了，调查员小姐。现在很晚了。”他的声音也很冰冷，就像那些被他踩在鞋底的雪一样。
　　路灯下的金发少女静静坐在地上，闻言她抬起头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抿了抿唇，脸色有些苍白。青年身材修长，靠在墙上，抬手扔给了她一把伞。他吐出一口烟，少女微微皱眉，皱眉扭过脸去。

　　“你为什么杀掉她？”路灯下的躯体已经没有了温度，温热的血液逐渐干涸。薇薇安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自然。她有些僵硬地移开目光。“杰克，你为什么要杀掉盗贼埃文斯？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病毒已经被消除了。”
　　“你太笨了，小姐。从车站开始，她就一直在跟踪你。不要告诉我，你完全没有发现。如果我没有帮你杀掉她，现在死的人大概就是你了。毕竟你身手一向都很废柴。”杰克冷笑，声音里夹杂恰到好处的嫌弃与嘲讽。他吸了口烟，抬手扔来一本黑色的簿子。薇薇安凌空接住，翻开一看，里面也全都是黑色的纸张，每一页上都有用白色粉笔写上去的名字。
　　“《清理协会叛徒专用花名册》........”薇薇安读出来簿子的封面，眼皮跳动，“......原来协会雇佣的赏金杀手杀人的确是有根据的。我还以为你杀人都是随心所欲的呢，杰克........等等，爱丽丝·埃文斯？”

　　她停顿了一下，“........埃文斯竟然是协会里的人？”

　　怪不得，她总是叫她协会里的小鬼。薇薇安早就觉得这种语气不一般。

　　“曾经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也不算是你的同事，只不过在一年之前，帮过协会一个忙而已。然而还没等到任务交差，她就叛逃了，从此下落不明。”他的声音倒是平静如初。
　　有时候薇薇安时常会想，难道真的会有什么事，会使杀手杰克流露出惊讶的语气吗？至少在她认识他后的半年里，她从来没有见过，青年那张阴郁且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过除了冷漠嘲讽之外的其他神情。
　　“调查员小姐，协会里什么人都有。这并不奇怪。”

　　她又随意翻了几页。等翻到末尾时，忽然再次顿住。她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兰德……是兰德！一个月前，女童挖心案的凶手！”她感到喉咙发紧，“......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疯了。一个月前，他变成一个疯子，到处杀人。在加入协会时，他明明发过誓的，会清理世界上的罪恶。真遗憾。总之他并没有恪守这份誓言。”杰克抽回名单册，声音冰冷，“当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疯了。我只是按照命令行事而已。如果你好奇心过旺，调查员小姐，或许你可以去问问会长。”
　　“我问过了。”
　　“哦？他怎么说？”杰克又点燃了一支烟，低头吸了一口，尽管他抛出了一个问句，然而他听起来隐隐不耐烦，显然他并不十分在乎问句的回答。

　　“尤里安会长说，疯子就是疯子。疯子的行径无法解释。就像喝了五瓶伏特加的醉鬼一样。有人喝醉了喜欢朗诵诗歌，有人喜欢惆怅往事，有人喜欢嚎啕大哭。”薇薇安回忆片刻，摇头说道。

　　“会长先生说的对。小姐。你该回家了。”

　　他看了看怀表，微弱火星在呼啸的寒风中，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接着他对着她怀里的伞扬了扬下巴，显然已经对这段对话感到不耐烦。
　　她撑伞，准备离开。撑开伞的瞬间，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然后她很快走远了，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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