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很多年前，她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坐在伦敦城中一个小镇的墙角，白色的野鸽子在橡树下叽叽喳喳地跳跃，年轻的青年身穿格子衬衫，马甲口袋里垂下一串金色的怀表表链，头戴一顶米色的贝雷帽，浅色的头发从帽子下杂乱地伸出来。青年的面前支着一个半米高的油布画架，他的左手托着调色盘，右手捧着一把喂鸽子用的玉米粒，脸上还沾着一些油画的颜料。
　　小镇的黄昏，酒馆逐渐热闹起来，不远处传来喧闹的萨克斯奏乐声。落魄的画家青年坐在墙角，街头卖艺。
　　“各位尊贵的女士，还有先生，您需要肖像画吗？三英榜一张。”画家向路过的行人脱帽示意，吹着口哨。然而并没有人愿意理他。他转而笑眯眯地继续喂鸽子，时不时以示饥饿。已经一天半没有吃饭，而显得略微饥饿。

　　“小姐，您要不要画一张？”

　　“画什么？”

　　“画肖像。我来画您的肖像。三英榜一张。”画家握着脏兮兮的画笔歪了歪头，他有一双笑起来十分明亮的眼睛。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子。事实上，她已经在隔壁酒馆的台阶上坐了十分钟，低头吸一只烟。白色的烟雾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仿佛流云正在纠缠一只落单的天鹅。
　　忽然被陌生的青年搭话，她抬头看他，显然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有趣的动物。片刻的对视后，大概是觉得反正没什么事好做，她耸了耸肩，把烟掐灭扔进橡树下的泥土里，又向上挪动了一个台阶。她坐的位置，恰好头顶上有一串藤架，开满了紫藤萝。紫色花朵再风中飘散淡淡的香气，使她不知不觉地想要睡觉。

　　“画好了。”

　　画家拍了一下手，笑容灿烂地将画架转到她面前。女子懒洋洋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油画。
　　“感觉如何？小姐。”
　　“不算太糟。”女子看向油画画布。画布上的自己坐在紫藤花的花架下，闭眼睡觉。黄昏的夕阳下，灰色风衣的口袋里有什么在闪闪发光，露出一角银色的面具。

　　画家是个英俊的青年，叼着一只画笔，闻言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小姐，你很美丽。谢谢。”
　　“谢我干什么？”她挑眉看他。
　　“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小姐，你很美丽，像秋天绽放的苹果花。”画家后仰欣赏自己的画作，点了点头，“所以这幅画我不收钱。”

　　这个青年有着温暖而灿烂的笑容，这番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有一种彬彬有礼而恰到好处的恭维，既没有太过甜腻，也不会显得口是心非。女子挑眉一笑，觉得他更加有趣了。
　　“画我不要了。先生，你看，我没地方装它。”女子摊了摊手，弯了弯唇，露出一个略显狡黠与颇有诱惑的笑容，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但是我会给钱的。”

　　她口袋里摸出了五英镑，丢到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画家的掌心。“我可不喜欢白拿别人的东西。”

　　然后她眨了眨眼，转身离开，消失在了黄昏人来人往的街巷。

　　命运总是那样的不可捉摸。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盗贼，爱丽丝·埃文斯一直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只要足够谨慎与聪明，她几乎可以预料到一切。除了那天下午，她被一名街头卖艺的落魄画家画了一幅画。出于某种烦躁的心情，她没有收下那副画。

　　然而彼时的大盗埃文斯还并不知道，那或许将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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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来人往的库勒小城，年轻的女人步履匆匆，走进一间脏兮兮的啤酒馆，她走到吧台要了杯果酒与一份焦糖饼干，端着小碟坐到了角落窗边的一个破旧沙发上。
　　她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扔到一边。显然这份已经被烤成焦黑色的小甜饼味道并不好。
　　她晃了晃啤酒杯，果酒的气泡从杯底向上漂浮。然后她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钱袋，鹿皮缝制的拉绳钱袋十分坚韧，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她掂量了一下，挑眉拉开了钱袋，向里面看去。然后她的表情迅速变坏。钱袋里并没有出现她所想像的大把金币，而是……塞满了很多写满不明公式的数学打草纸。

　　女子将那一大把废纸掏出来，没好气地忽然开口。“喂，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
　　“我没有故意跟着你……好吧，确实是有点。”片刻的沉默后，从酒馆吧台附近穿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青年背着一支二十英寸的画架，浅栗色的头发从贝雷帽的边缘下杂乱伸出来，他摸了摸头发，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小姐，你还没有拿走你的画。”

　　“我说过，那副画我不要了。钱我也付给你了。先生，你到底想怎样？”爱丽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头看他。

　　“那我应该把钱还给你。这不是一桩完成了的交易。”青年耸了耸肩，笑容灿烂。

　　爱丽丝与他对视片刻，然后她抬手接过了那张五英镑纸钞。有时候人生的某些经历会教给她一些经验与教训。比如说，不要做无谓的执着。尤其是当对方看起来像一个执着的傻瓜的时候。

　　青年挥了挥手，想要转身离开，却被她叫住。爱丽丝递给他一块焦糖曲奇，实际上，她已经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一整碟味道糟糕的甜点。她撑着下巴靠在窗户旁，看着青年笑眯眯地咬了一口曲奇。然而并没有出现爱丽丝所预料到的结果。青年似乎并没有尝出那股明显的糊味，反而迅速地吃光了。动作迅速地仿佛一个许久没有吃饭的家伙。

　　“........”爱丽丝将那一整碟都推了过去。

　　“谢谢，小姐。我就知道你很善良。”青年擦了擦嘴角。

　　“有人对你说过吗，画家先生？你有一张很会说话的嘴。既然我这么善良，你猜猜看我是谁？”

　　“从刚才开始，小姐你就一直在隐蔽地观察窗外的街道。那里刚刚发生过一场纠纷，围着一大堆警察。你如此躲避警察，像个犯过某些错误的人一样。”青年专心致志地吃着那盘点心，直言不讳。

　　爱丽丝将目光从街上收回来，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果酒。发酵太长的苹果酒产生了微苦而酸涩的奇妙味道。“现在我要补充一句。你还有一双很会观察的眼睛。”

　　“我是一名画家。艺术来源于生活。世界上有很多种艺术，却没有对应多的发现艺术的眼睛。”青年拍掉手上的饼干渣，笑眯眯地说。

　　啤酒馆内几乎没有什么顾客。一片寂静中，只有一些模糊的弗拉明戈舞曲从吧台角落的一个喇叭留声机流淌出来，伴随着微弱的滋滋电流声。此时窗外的嘈杂喧闹便显得更加刺耳。
　　“抓贼啊！刚刚有人偷走了我的钱包！”
　　一片吵闹声中，警察试图维护现场秩序，“先生，先生，请冷静一点。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让我想想.......灰色风衣！戴着面具！刚刚另一个人迎面冲我走过来，撞掉了我的公文包。戴面具的人帮我捡了起来。我刚才拉开公文包，发现钱袋已经不见了！那个戴面具的人笑了一声，听声音是个女人！”失主气急败坏地大喊，“他们是一伙的！”

　　啤酒馆内，女子撑着下巴坐在角落，阳光从狭窄的窗帘缝隙中射入，照亮了她灰色风衣的一角。她的右手放在木桌上，旁边安静躺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吃掉最后一片饼干，画家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哦，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跟那人一伙的。”爱丽丝暧昧地摆了摆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有，如果你非要称呼我的话，就叫我盗贼埃文斯。”

　　“盗贼也是有原则的。比如我，遵守五条原则。不窃妇女儿童，不杀人放火。”爱丽丝摆了摆手。“那个家伙偷得太过显眼。我帮那个倒霉的路人捡起来了提包，那时候公文包里的钱袋就已经不见了。”

　　“那你手里的钱袋呢？”画家指了指刚刚被她仍到桌子上的皮夹，皱了皱眉，“这个钱袋上有一个用马克笔写的名字。苏菲·玛索.......苏菲......这听起来怎么也不像男人的名字。”

　　灰衣女子并未立即回答。她低头饮了一小口果酒，随后将皮夹彻底扔进啤酒馆的垃圾桶，挑眉一笑，“第三条原则。盗贼埃文斯从来不说真话。”

　　“........我明白了，小姐。”画家看了看已经空空如也的碟子，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好心请我吃饼干的原因，大概是打算拖住我，不让我立即离开，那样我会正好撞上门外的警察，他们会闻讯赶来逮捕你。”

　　“你很聪明。画家先生。”爱丽丝扬了扬眉毛，随即弯起唇角作出一个嘲讽而厌恶的笑，“他们总是挥之不去，那些警察。就像一群闻到腥味的野猫。”
　　“小姐，你似乎十分讨厌警察？”
　　“不关你的事。画家先生。”

　　“好吧。”年轻的画家耸了耸肩，他是一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年轻人，好看到让她感到若有若无的不适。“能不能冒昧的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盗贼？”

　　“没有为什么。”

　　“啊……可是我还以为你是那种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盗贼。你知道的，就像戏剧里常常演的那样。尤其当那个扮演盗贼的演员有一副出色的相貌，总是会格外地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自己没有亲身被偷的经历，人们总是会对那种‘慷慨’的小偷心生好感。”画家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从垃圾桶里再次捡起那个脏兮兮的钱袋，“这个钱袋原本十分空瘪，只有几张数学草稿纸。而现在，里面却多了几张钞票。其实……这个钱袋，你原本准备还给苏菲的，对吗？某个贫穷可怜，却热爱数学的女教师。”

　　片刻的安静。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黑胶唱片在留声机里以并不十分流畅的姿势旋转，节奏明快的《Tigris Palace》听起来也变得拖拖拉拉，气若游丝。

　　塑料啤酒杯被咣地摔在地上，女子擦了擦嘴，忽然欺身而上。她拽着青年的领口，声音冷硬而凶狠，“画家先生，听着，我已经受够了。你最好立即停止，使用你那颇具有艺术家天赋的头脑对于悲情英雄的脑补。我只是个盗贼，尤其喜欢盗窃富人。仅此而已。”

　　女子恶狠狠松开手，继而站起身来。年轻的画家咳了一声，揉了揉脖子。他仍然在笑，从这位青年接下来要说的话来看，显然他并不具备多么高的求生欲。“如果我说的不对……小姐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因为觉得你烦。滚，离我远点。”女子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面具，冷冷说道，打算转身离开。

　　“好的。爱丽丝小姐。”

　　“不许叫我爱丽丝。”短暂的愣住后，她黑着脸摆了摆手。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她对着酒吧里灰蒙蒙的镜子，上下打量自己，最终十分恼火地发现一张手帕从自己的风衣口袋中垂了下来。看来这家伙十分敏锐，捕捉到了那串用金色丝线缝在手帕上的名字——爱丽丝·埃文斯。

　　“布莱恩。我叫布莱恩·沃克。”青年脱帽示意，一边用手揉着喉咙一边笑，浅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发光，“有缘再会。盗贼埃文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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