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

　　苏格兰，爱丁堡。傍晚秋风凉凉，略微潮湿的海风从港口吹来，街道的酒馆亮灯。身穿白色实验袍的年轻女子站在一间狭窄公寓的大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信纸，对着信纸上的地址对照了一遍公寓门上的门牌号。接着她摁响门铃。

　　刺耳的门铃声叮叮响起，半分钟后有人开了门。开门的人是个体态略显臃肿的中年女人，有着明显的眼袋与略微发黄的脸色，她的右手里还举着一根冒烟的卷发棒，瞪眼看向这位忽然出现在她家门口的陌生人。
　　“......你是？”
　　“索菲·伯德太太吗？可以和你进行一番简短的谈话吗？”少女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夕阳下她浅金色的头发仿佛在发光。她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我受警察委托，正在调查一起案件。”

　　二人从大门沉默地走到狭小杂乱的客厅。直到薇薇安在沙发上坐下，气氛还是那样的沉默。伯德太太略显犹豫地端来一杯茶，也绞着手坐了下来，显得有些不安。
　　“不必紧张。我只是来了解一些情况。伯德太太。”薇薇安接过茶，道谢，“十年前，你是格拉斯哥艺术学院的一名学生，是吗？”
　　“........是的。怎么了吗？”
　　“十年前的春天，贵校组织了一次春游写生，对吗？途径英格兰利物浦的一次写生。”

　　“.........让我想想，嗯，好像是的。没错。一次写生。”
　　“很好。请问当时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有没有在利物浦的温德湖边见过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的青年，身穿灰色风衣，或许还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看起来相当温和，彬彬有礼的一个青年。”薇薇安看着伯德太太的眼睛，缓慢说道，“据说，当时他还做了你的素描模特。伯德太太。”

　　“.......哦，小姐，这真是相当久远的事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没关系的。我会耐心等待你的答复。请向我详细描述，你能回忆起的全部关于青年的事情。”

　　陷入长久的沉默。薇薇安在内心叹气，说实话，已经不抱有很大的希望。毕竟本来就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太过久远。人都是健忘的。萍水相逢的路人，从来不会享有永远被深深刻进记忆里的特权。

　　然而出乎意料地，伯德太太最终开了口。她将卷发棒扔进沙发后的一堆杂乱衣服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鬓角。“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小姐，我想起来了。”

　　“当时我和同学一起，坐在温德湖畔的草地上，膝盖上架着素描的本子。”伯德太太笑了一下，瞬间在那双略微浮肿的双眼下浮现细细的皱纹。她抬手比划了一下，“我想起来了，小姐。”

　　“那是一个清晨，我坐在草地上无事可做。我的同学们都找到了模特，而我没有。忽然我看到了一个年轻人，而且他也正向我走来。高高瘦瘦的青年，不知为什么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伯德太太露出回忆的神情，“然后他走过来，问我是不是缺少模特。那时他摘下了面具……像柳叶一般，相当温柔灿烂的一张脸。”

　　“于是你以他为对象画了一幅素描？”

　　“是的。”

　　“……那么，那副画纸还能找到吗？”

　　“我想不能了，小姐……不过我可以试着找找看看。”伯德太太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谢谢。”薇薇安微笑地放下茶杯。虽然有些遗憾，但也算是在她的意料之中。随后她起身，随伯德太太一起来到地下室。地下室几乎和客厅一样地杂乱。各种空箱子与酒瓶滚了一地。
　　伯德太太卷起了袖子，脸色在苍白的电灯灯光下显得不太好，显然也有点无从下手。她走到地下室角落的一堆储物柜旁，蹲下翻找。

　　“可以问一下吗？伯德太太，十多年过去了，您为何还记得偶然遇见的那位青年。是他的言行举止不同寻常吗？”

　　“……没有。没有不同寻常。但我想，如果你也见过他，也会记得他的，小姐。他不是那种能够轻易被遗忘的人。他站在绿茵茵的柳树下，脸上带着安静温暖的笑容。最后他走过来看我的素描，作为一名没太有天赋的艺术学院的学生，我的素描一向不尽如人意。他接过铅笔，替我加了几笔轮廓，微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他说他也是一名画家，小姐。”

　　“很奇怪吧……我已经不再记得他的容貌了。却还记得其他的一切。清晨的温德湖畔薄薄的白雾，阳光在湖面上闪动的光斑，草地上露水的味道，他的袖口有淡淡的苹果花的芳香。”女人蹲在一堆落满灰尘的柜子中间，低低地说。“……其实我也很像回忆起，当时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当年的格拉斯艺术学院的女学生，现在已经是苏格兰一个普通家庭里的普通主妇。尽管没有令人惊叹的天赋，年轻的姑娘还是义无反顾去读了美术学院。因为她曾经喜欢绘画。那样的喜欢。但有时天赋造成的差距并不都是可以弥补的。尤其是对于艺术来说。
　　既没有卓越的成绩，也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与疯狂。那个名叫索菲·伯德的姑娘，离开了这条困难重重的道路，重新走回她年轻时最厌恶的平庸。如今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泯然众人。

　　地下室的电灯忽明忽暗。一片寂静中，时光似乎也不再流淌。薇薇安已经不再抱走希望。
　　忽然哗啦一声。蹲在木箱堆里的女人不再翻找，忽然松开了手。
　　一堆灰尘朴朴的画稿哗地散开，落满了一地，几乎要将她掩埋。她一动不动地蹲在哪里，像一个被灰白色海洋包围的孤岛。

　　“……找到了。我竟然找到了。原来你在这里……”

　　女人嘴唇微微颤抖，从储物柜的最底层夹出了一张纸。画纸已经泛黄，吹掉上面厚厚的灰尘，画稿上的人模糊地出现。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衬衫与格子马甲的青年，垂在身侧的右手里隐约拿着一个面具，灰色的风衣搭在左手手臂上，头戴一顶深色的贝雷帽，淡金色的怀表表链从他的马甲口袋里垂下来。他有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与柔软的棕色头发，背靠在柳树下，笑若春风。

　　“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笑起来很好看。或许他真的是一个很棒的画家。”伯德太太低头看着素描手稿，张了张口，抬手摸了摸画中青年的笑脸。
　　“是的，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他口袋里有一张女子的画像。在他弯腰为我修改素描的时候，画纸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然后他很快蹲下捡起了它。我看到了。画像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低头坐在庭院藤架下的女人，应该是在一个春天，很多紫藤花从架子上垂下来。她坐在台阶上，微微低着头。”

　　伯德太太轻轻的说。“那时我问他，她为什么闭着眼睛。他眨了眨眼，微笑着说，或许是因为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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