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复辟了吗

　　蒋芸婕躺在贵妃椅上发呆，上次的事情过了半个月了，窦明珠一直没有去学院，听说窦名扬回去便重病了一场。

　　她想去看他，但窦家恐怕没人会欢迎她的吧。

　　飘雪走过来轻声说道：“殿下，窦丞相入宫了。”

　　蒋芸婕一下子坐起来，问道：“他入宫做什么？”

　　飘雪摇摇头说道：“奴婢不知道，是东宫差人过来，让奴婢告诉殿下的。”

　　蒋芸婕点点头，是唐亭民，唐亭民年岁大了，不便往她这里跑。好在皇上因信重唐首辅，便把唐亭民放在楚哲瀚身边，只做个伴读。

　　唐亭民不是读书的材料，喜欢拳脚功夫，但他母亲死活不允他习武，故而他如今都十四了，几乎是一事无成。前世他最终也都是一事无成的，安安稳稳的做了一世的大少爷。若不是她，有楚哲瀚与唐国欣在，唐亭民定能一世安稳的。

　　蒋芸婕下了塌说道：“更衣吧，我要出去了。”

　　飘雪忙应了，喊了银铃进来，一起服侍蒋芸婕更衣装扮。金铃站在门口，眼巴巴的往里头瞧着，想进来又犹豫着，可公主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公主最近对她，真的是越来越冷淡了。她兜自想着。

　　蒋芸婕穿着繁复的礼服，带着柳絮与银铃出门了。其实她从前不喜欢这样的衣裳，太过华丽，穿好站着都是艰难，更何况行走了。只现在，她明白了人靠衣装，她是公主，穿了礼服站在那儿，气势都能吓唬吓唬人。

　　她不是去吓唬人的，她是去告诉窦丞相，她很好，即便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好。

　　蒋芸婕一路走到太和殿外，此时早就散了朝，唐首辅与其他几位朝臣，看样子是刚刚与皇上说完了话，正往宫外走去，见到蒋芸婕，皆停下来行礼。

　　唐国欣是个笑面虎，此刻却只冷着脸弓着腰，并不去看她。

　　蒋芸婕扬扬手，示意他们起来，只问道：“右丞相可在？”

　　一位大人见唐首辅没有回答的意思，忙说道：“回公主殿下，丞相大人在殿内与皇上谈论政事。”

　　他这意思是后宫不得干政，唐国欣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这会儿扯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蒋芸婕冷笑一声，打量了那位大人一眼，其实便是前世，她也并没有多了解政事，都是罗有健和黎尉跟她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她淡淡的看了眼他们，眼里盯着那说话的大人，嘴里说的话，却是对唐国欣：“首辅大人，没想到你们入朝为官这般辛苦。窦丞相病倒了半个月，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入宫面见皇上，谈论政事，真真是不容易啊。”

　　唐国欣亦是淡淡一笑：“公主所言甚是，窦大人为国分忧，皆是我朝中上下当效仿只楷模。然而稍稍固执了些，若能再开明开朗些许，我大齐何愁不旺？所以人啊，就应该面对现实，接受现实。”

　　蒋芸婕听出他的意思，明着是没有丝毫不满，点头笑道：“不错，人总要向前看，往大局着想，不能固步自封，更不可顾影自怜。”

　　唐国欣略诧异的抬头看她，从去年她生辰起，他就觉得，这个他一向讨厌的公主变了。不再总是泪眼朦胧，唯唯诺诺，仿佛旁人欺负了她一般。她如今那模样，就是真正高贵的公主啊。

　　蒋芸婕穿着繁复的礼服，步履却是轻快的，没一会儿就只剩个模糊的背影。

　　偌大的皇宫广场上，站着他们几位大人。身旁送他们出宫的内侍，抹着额上的汗珠轻声说道：“首辅大人，还……出宫吗？”

　　唐国欣回过神，忙端正神色，跟着他离去了。

　　蒋芸婕一丝不苟的站在太和殿门口，后面的银铃被春日的太阳晒得热汗直冒，学过功夫的柳絮倒还有些定力。

　　门口的内侍见状，忙上来笑道：“长公主殿下，这皇上不知道与窦大人要谈到什么时候去了……不如殿下先回宫歇着？等他们结束了，咱家差人去请殿下？”

　　蒋芸婕微不可闻的摇摇头，一声叹息：“丞相从永巷一路过来，未曾有丝毫疲累，他是垂垂老者，又刚病愈。而我年轻体壮，难道连这点苦都受不了？”

　　内侍堆着笑点点头，暗自嘟囔着，长公主身形纤细，竟说自己体壮？她若体壮，其他公主都成啥了？

　　没过一会儿，窦名扬躬着身子退了出来，他身姿早就不再挺拔，发须全白。只是从前他的眉眼总带着浓浓的忧愁，此刻却是眉清目明，额间开阔，郁郁之色早已不见踪影。

　　他刚站直就看见长公主站在一旁，忙又躬身行礼道：“长公主殿下金安，殿下是要寻皇上吗？臣先告退。”

　　蒋芸婕面色依旧冰冷淡漠，说道：“不，父皇政务繁忙，本公主是来看看窦丞相的。”

　　窦名扬很快反应过来，定是他病了一场，公主心中记挂。他颇有些感动说道：“劳公主惦记臣，臣已大安。”

　　二人一起往宫外的方向走去，虽是并肩，但窦丞相恪守成规，稍稍落后半步。

　　蒋芸婕也没介意，只回头向门口的内侍做了手势，意思是安排人过来扶着窦丞相。

　　窦丞相许是站久了，被人扶一把，只觉得轻松了许多。

　　蒋芸婕走得慢，窦名扬也跟得上，只又说道：“长公主殿下，当日一言，让臣醍醐灌耳，这些日子是思虑良久……刚刚，臣已向皇上奏情致仕……”

　　蒋芸婕点头微微一笑：“窦丞相一生为国为民，也该颐养天年了。”

　　窦名扬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我窦家世代为大齐，到我窦名扬这一代，却是糊涂想不清明。纵使我劳苦一生，也不过短短几十载，后继无人又有何用……如今，臣唯一的遗憾就是，殿下尚未长成，臣……”

　　蒋芸婕脸上的冰冷终于散去，如今却是一副小女儿的娇态，语气中的软糯更浓：“大人安好，我便心安。”

　　窦名扬忍不住抬头看她，稚童身着华丽，一丝不苟。他从前总是担心，现下看来，她的那些坚强，何曾不是在叫他不用担心呢？

　　蒋芸婕回头冲他眨眨眼，问道：“大人往后打算做什么？”

　　窦名扬说道：“臣……皇上已允了我的请求，如今不能称臣了。我有个孙子名唤允匡，年九岁，自幼聪颖，奈何性子顽劣。我打算趁着还能动，好生教导着，这窦家往后，是要交到他手上了。”

　　蒋芸婕沉默下来，窦允匡便是前世那个让窦家万劫不复的窦家孙。她对前世的这些事知之甚少，不知道窦允匡人品究竟如何，可有着前世的经历，她心中着实不安。

　　窦名扬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我的子侄孙辈都不成器，我从前只顾着朝堂之事，甚少关心他们，家里乌烟瘴气我都不晓得。希望还不晚，希望我还能让窦家走向正规。”

　　蒋芸婕点头说道：“大人，国都能治，家，自然也是能的。”

　　窦名扬笑得开怀：“如此就借殿下吉言了。其实这半个多月，我也想了很多，这大齐不是没有我就转不动，日出日落，怎么样都是一天。我往前以为自己是大公无私，却是对家人最大的自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样的道理，不止是说金钱权势的多寡，更是说的人心。我的心，其实太过贫瘠。”

　　不知不觉中，二人已经快到宫门了。蒋芸婕不曾接话，只停下来说道：“大人此去万万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人活一世，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的。每个人不都是赤条条过来，赤条条离去的吗？”

　　窦名扬松了口气：“殿下长大了。”

　　蒋芸婕笑道：“每个人都会长大，我自然也会。”

　　窦名扬不再多言，行了礼冲内侍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扶了，便独自一人往宫门走去。

　　走到一半，想一想，停下来回头又道：“殿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不错。臣……最后多言一句，望殿下能听进去。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也不是只有善与恶，旁人的话可以听，但也不能全听，有些事听到的见到的，是真的又不一定是真的……望殿下行事之前，都好好想想。”

　　蒋芸婕看着他，这番话前世他没说过，他早就知道她曾想复辟了。他一直拿她当孩子，今生，她不像孩子，他才会这样劝她。

　　她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也想通了。”

　　他彻底松了口气：“明珠被我夫人惯坏了，望公主莫要介意。”

　　蒋芸婕一笑：“我……其实很羡慕她。”

　　窦名扬一愣，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蒋芸婕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心中有些堵，那个照拂她两世的老人离开了，他要去照拂他的亲人了。
　　本是应该的，可她觉得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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