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起时拥抱你

　　三月。

　　陆陆续续的有人回校，时不时投向周熹的目光大多不带着善意。

　　她觉得自己不在乎这些。

　　她什么时候在乎过，从来没有。

　　李弱啪地把筷子放下。

　　周熹和何禾一惊。

　　“弱，弱哥，你咋了。”何禾嘴边叼着一根豆芽。

　　李弱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边上一桌女生。

　　“说完了没有？”

　　周熹低着头，这桌人谈论了她一整顿饭。可是她居然没有勇气站起来发火。

　　隔壁桌几个人若无其事面面相觑，“她在说谁？说我们吗？”

　　李弱本来就也不是好脾气的人。

　　“对，就是你们，烦不烦？长舌妇吗？”

　　没有人回应李弱。

　　“神经病吧。”

　　那一桌根本没有人回应李弱的怒火，收拾餐盘一路说笑着走了。

　　李弱气呼呼的坐下。

　　何禾给她夹了个鸡腿，“弱哥，消消气。别理她们，熹熹你也是，她们说的，别放心上。”

　　周熹笑了一下，“你也真是的，让她们说去呗，我都习惯了。”

　　“你怎么回事啊周熹？这不像你，你怎么怂成这样？以前都是你站起来发飙的。”李弱很难理解周熹的沉默和得过且过。

　　“懒得解释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没用的。”

　　“多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传谣，我觉得你应该给自己解释。”

　　周熹叹了一口气。

　　“随便吧，我还要准备复试，反正也快毕业了。随他们说去。”

　　“就是就是，周熹没错，你现在只要安心准备复试，只要你考上研，随他们怎么酸你，还别说，你还好是参加的统考，成绩实打实地摆在那，你要是保研，保不住又有人酸你是走后门的。”

　　李弱瞪了何禾一眼。她脖子一缩，“本来就是。”

　　*

　　导员给她推荐了曹兵教授，周熹抽空去听了一节曹教授的新媒体课。

　　一切都好，唯一让周熹反感的是曹教授公然在课堂上发表的重男轻女言论，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C大的许多教授都很有个性，偶尔语出惊人些也能理解。

　　下课了，曹兵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周熹。

　　“你，要考我的学生？”

　　“是，曹教授，我叫周熹，这是我今年的统考成绩和大学期间的成绩单，另外我以前上过您的选修课。我们导员推荐我过来的。”

　　曹兵接过周熹的成绩单扫了一眼。

　　“周熹，我知道你。”

　　周熹一愣。

　　“哦，别担心，我不是指你的那些风言风语，我是说，我从别的老师那里听说过你，很优秀的学生啊。”

　　“.....谢谢曹教授。”

　　曹兵把成绩单还给她，“这样，我明天下午没有课，你来我的办公室找我，我们抽空谈一谈。”

　　周熹欢喜地接过，“好的教授，我一定去。”

　　走之前曹兵还是不断地打量着她。让她不太舒服。

　　何禾说的还是对的，只有凭本事，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周熹一向知道对自己来说重要的是什么。

　　曹兵身兼行政职务，作为文新院的副院长，他的办公室不跟其他教授在一起。

　　一整层楼都比较空。

　　敲门声后，里面传来曹兵的声音，“请进。”

　　周熹准时出现，似乎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周熹啊，来，坐。”

　　周熹拉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不是那里，过来这边。”

　　曹兵起身走向水壶，到了杯热水，指着靠墙的沙发，“周熹啊，坐这，喝口水。”

　　周熹不得不换到沙发上，诚惶诚恐地接过他递来的热水，“谢谢教授，不用麻烦了。”

　　曹兵坐在她身边，周熹一个激灵，往边上挪了挪。

　　曹兵见状笑了笑，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你不用紧张，既然要当我的学生，很多时候，我希望能多了解你一点。”

　　“那是当然的教授，我的成绩单您再看看。”

　　“不，不是。”曹兵摆了摆手，“你的能力和成绩，我丝毫不怀疑。”

　　周熹沉默，他接着说，“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无论是，啊，这个平时成绩，和你这次的统考成绩，都是相当优秀的，但是呢。”

　　他的话锋一转折，周熹心都提起来了。

　　“但是，读研不一样，不是你成绩好就可以，高分低能的学生也多了去。”

　　周熹明白了，鼓起勇气解释，“教授您如果是说我那那些流言我也可以解释，其实不是......”

　　“诶，你不用解释，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周熹被他打断更加不敢说话了。

　　曹兵放下自己的二郎腿，喝了一口茶，“像你这样的女学生，年轻，漂亮，就是你最大的资本。”

　　周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教授，您没开玩笑吧？我最大的资本难道不是我的成绩吗？我每年都拿奖学金。”

　　曹兵冷笑，“重要吗？这些真的重要吗？我上课的时候也说过，这个社会，到底还是个男权社会，谈什么女权，那也都是小打小闹。那是不聪明的人的做法，愚蠢的人的做法。但是你就很聪明，你知道利用自己目前最宝贵的财富，这一点我很认同。”

　　周熹已经被他的话惊的哑口无言。

　　见她不说话，曹兵又换了个姿势，这下离她更近了，周熹下意识地逃离。

　　被他一把按住手。

　　“你不用这样，我说了我非常欣赏你，可以说，我已经认可你作为我的学生了。”

　　周熹抽出自己的手。

　　“教授，对不起，我可能，还要再考虑考虑。”她几乎控制不住的发抖。

　　“你有什么可考虑的呢？复试的结果，最终都是要我来通过，况且你自己找上我，我可以这么理解吧？你很聪明的，我的意思你可以明白的吧？可以说，我说不要你，就没有哪个人愿意收你，你的那些事情，现在学校里谁不知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怪，就怪江正庭，他的名气太大，你想不被人关注也难。”

　　周熹勉强地笑了一下，“那您既然知道，我跟江正庭有关系，怎么还敢说这样的话呢。”

　　曹兵笑，“人啊，尤其是女人，放弃一次底线，就也可以放弃第二次，可以说，你是没有底线的。你跟江正庭，为了什么呢？为了钱，或者其他什么便利，我呢，穷教书的，我没有钱，但我可以给你你目前想要的。我觉得我完全可以啊。”

　　周熹被他的不要脸刷新了底线。

　　忍着恶心放下纸杯，“对不起，曹教授，你真的误会了。就当我没有来过吧。”

　　周熹走到门口，听见他在身后冷笑，“你真的不想读研了吗？”

　　“跟我想不想读研有什么关系？”

　　“那你就看看，看看复试结果，你通不通得过。”

　　周熹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恶心嘴脸，想也不想摔门而出。

　　恶心，太恶心了。

　　趴在垃圾桶里，想吐又吐不出来。灌了一大瓶水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恍恍惚惚地在花坛里坐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都说苦尽甘来。

　　她怎么还就甘不来呢？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想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看着生活了四年的学校，神圣的象牙塔，知识的殿堂。

　　竟然藏了这么多脏东西，她看到的算什么？她看不到的地方呢？

　　生长了一群怎样的蛆虫？

　　*

　　曹兵说的话不可全信，她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复试。

　　因此生活节奏还是按着原来的样子按部就班。

　　期间稍微说有一点色彩的话，那就是程嘉木干净得万年如一日的朋友圈有一天突然有了动态。

　　这才让周熹能够确定，这不是他的小号。

　　照片里一只小小的狗子趴在他的手掌上，露出来的白大褂上被它踩了两个脏兮兮的脚印。

　　狗子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呢，瑟瑟地趴在他的手心里，惹人怜惜。

　　周熹点了个赞，评论一句，“程医生救死扶伤，功德无量。”

　　程嘉木晚上的时候回复了她，“过奖。”

　　这个人真不禁夸啊。

　　医院通往食堂的小路上总有一阵阵的嘤嘤声传来。

　　那一天科室里的小护士忍不住去找声音的来源，竟然被她从假山后面找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狗。狗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窝三只小狗，已经死了一只。

　　剩下的两只被带回科室，洗干净，喂奶，保温。

　　但是其中一只实在太虚弱，最后还是没留下。

　　于是被程嘉木发朋友圈的这只就成了最后唯一的幸存者。

　　是全科室努力的结果，小护士们甚至去产科拿了尿垫和奶瓶，每天注射葡萄糖，狗子才终于脱离了危险期。

　　程嘉木举着酣睡的狗子拍了照。

　　小护士笑他，“程医生以后有了孩子肯定是个好爸爸。”

　　程嘉木一愣，“不，我不喜欢小孩子。”

　　但是他喜欢狗子。

　　周熹很久没有消息了，这次回复了他的朋友圈才让他知道，她还活在这世上。

　　这个狠心又凉薄的女人啊。

　　说不负责，就真的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程嘉木怀疑自己魅力不够。

　　可是明明还上了男神盘点帖不是吗？

　　她可能是瞎了吧。

　　复试分笔试和面试两场。

　　笔试题目中规中矩，周熹是第一个交卷的。

　　第二天的面试也很顺利，曹兵不是面试老师，很是松了一口气。

　　看吧，哪有那么多坎坷。

　　C大效率很高，下午直接出复试名单。

　　比较让人意外的是周熹遇到了传说中的芳心收割机，心想要是李弱在就好了。

　　她的男神唐希牧师兄，竟然是复试的考官助理。

　　“周....熹？”唐师兄这么多年，除了变得更帅了，就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时间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就像大一那年第一次做助教一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师兄你认识我？”周熹很意外。

　　“当然认识了，我大一是你们的助教，你不记得了？”

　　唐师兄笑得很阳光，“你可能不记得了，毕竟那次我也没有教完，其实很对不起你们。”

　　周熹想起来了，那次学期到一半的时候，唐希牧就没有再继续教他们，整个班里的女生从那以后都不想再上新闻概论了。

　　“我记得，师兄你当时好像是去......”

　　“我去西藏了，支教。”

　　“对！对对，我记得，我们当时都特别舍不得你。”

　　“是吗？”唐希牧笑了，“但是当时比起你们，还有更需要我的人。”

　　“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其实当时我已经保研了，不过我选择了休学，去西藏，在那里除了教书，我还抽空做了一个纪录片，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南城日报赞助的。”

　　周熹想了想，“我知道，《藏地之行》！”

　　“你看过啊，当初他们开出的要求就是我以后要进南城日报。所以现在，我一边读研，一边在报社工作。”

　　“太辛苦了。”可是如果这么说的话.....“师兄你认识李弱吗？她是我室友，现在也在那里实习。”

　　唐希牧点点头，“哦.....有印象，她是你室友啊，我就说，这姑娘我好像也眼熟，但是她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话。”

　　她，那是害羞吧。

　　唐希牧拍了拍周熹的肩膀，“小师妹，我刚刚全程看了你的面试，放心，表现很好，我想你不会是被刷掉的那个人。”

　　“谢谢师兄。”

　　目送唐希牧走远，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周熹开始有些期待。

　　复试名单贴了出来。

　　乌央乌央地人挤上去看自己的名字。

　　有人欣喜若狂地出来，有人哭着离开。

　　周熹久久都不敢上前，直到人都走光了。

　　最后一个走上去，从第一个人开始看起。

　　王静

　　李成

　　黄甜甜

　　....

　　...

　　..

　　周...

　　周萱

　　不是周熹。

　　没有周熹。

　　周熹觉得眼睛有一点模糊，身子也有点飘，不得不趴在墙上再看一遍名单一个一个的对生怕漏掉了自己的名字。

　　......

　　没有周熹。

　　还是没有周熹。

　　眼泪汹涌而出。

　　为什么......

　　她不敢去抓着面试官问，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名字。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

　　*

　　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一只游魂野鬼游荡在学校里。

　　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去哪里。

　　程嘉木跟宋知遇从大楼出来，回学校交材料，一眼就看到了野鬼一样的周熹。

　　“我等会回去，你帮我带到医院。”

　　“你要去哪？”宋知遇问他。

　　程嘉木笑着指了指周熹，“看看。”

　　宋知遇的冰山脸也绷不住了，“怎么丢了魂似的。”

　　周熹走着走着撞上了一堵墙，下意识地绕道了，“对不起。”

　　这堵墙竟然还长了手，会移动。

　　太阳太刺眼了，好几天的阴雨连绵，突然一下子就放晴了。

　　路边的树沙沙地响。

　　这条林荫道，就像梦里她遇到了程嘉木的时候。

　　而梦里的人居然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没有问她是谁，只是抱着胸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也是梦吗。

　　如果是梦，就好了。

　　程嘉木开始觉得不正常，周熹定定地看着他就像不认识他一样。

　　这个薄情的女人，现在要把关系撇得这么干净吗？

　　“周熹。”

　　周熹闭了闭眼，再重新睁开。

　　他还在。看着她。

　　“你好啊，男神。”

　　程嘉木没忍住笑了，“怎么了，哦，今天复试，你要不要庆祝一下。”

　　程嘉木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被刷了。”

　　什么？

　　别说程嘉木了，周熹自己都不相信。

　　但是回到现实，她被刷了，这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怎么可能？你复试表现不好吗？没有好好准备？跟考官顶嘴了？”

　　她倒是但愿如此。

　　“可能吧。”

　　说完就要绕过他，被程嘉木一把拉住，“这种事情能开玩笑吗？”

　　周熹反问他，“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她状态很差。

　　就这样让她走，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走，我跟你再去看一遍。”

　　周熹挣脱他的手，“我看了很多遍了。”

　　“不可能，再看一遍。”

　　“我说了不看!我被刷了！我知道我被刷了！”

　　气氛一下子沉默。

　　“周熹，发生什么事了？”

　　程嘉木语气轻柔下来，周熹再也忍不住，眼泪疯狂地涌流。

　　无助地抬头看着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那么努力了。”

　　*

　　程嘉木的小房子里永远干净整洁。

　　太阳光温暖。

　　周熹愣愣地站在客厅中央，直到程嘉木递给她一罐可乐。

　　看着她坐在沙发上拿着手里的可乐出神，程嘉木蹲下来。

　　替她打开可乐，再放回她手里。

　　抬头看着她，“睡一觉吧，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周熹没有理他。

　　程嘉木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因为这样，也根本想不到引以为傲的母校有这样的败类存在。看着丢了魂的周熹很不是滋味。

　　“没有那么坏，任何结果都有其他的可能。”程嘉木自己都觉得这句安慰僵硬又生涩。可是看着眼前的周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伸手替她拢了拢垂下来的头发。

　　怎么办呢，小姑娘。

　　我该怎么帮你。

　　周熹蹭了蹭他的手。

　　像只小狗。

　　哦.....

　　小狗。

　　周熹在程嘉木低沉的德语诗里沉沉地睡过去。如果一觉醒来一切都不是这样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希望睡过去。

　　他的手一下一下安抚自己的身体，逐渐沉睡，梦里有他的呢喃。

　　还有湿热的舌头轻舔她的脸颊。

　　太色情了。

　　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耳边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的脸，痒痒的。

　　“嘤嘤。”

　　周熹睁开眼。

　　她正跟一只狗同床共枕。

　　准确的说是一只小奶狗，只会嘤嘤的那种。

　　狗......？

　　想起来了，这是程嘉木发朋友圈的那只狗。

　　“阿胖，你醒啦。”程嘉木戴着围裙开门走进来。

　　“.....啊？”

　　“没有叫你，我在叫我们阿胖。”

　　周熹看了看在自己胸口乱爬的狗子。灰不溜秋的一坨，真丑。

　　“阿胖，不要乱爬，那不是你妈妈的奶。”

　　？？？

　　他就这么把狗子提了起来，问周熹，“怎么样，它陪你睡觉是不是很治愈？”

　　他是什么时候把这只丑不拉几的狗放在她枕边的。

　　所以梦里的.....湿热的感觉。

　　就是这只丑狗。

　　那真是好治愈。

　　程嘉木看她似乎并不喜欢。

　　“阿胖，这个阿姨不喜欢你，是不是你尿尿在她身上了？恩？”

　　周熹看他的围裙。

　　“吃饭了，小姑娘。起床吧。”

　　“你会做饭？”

　　一开口自己都吓得捂住了嘴。

　　自己的声音难听得可怕。又沙又哑又粗糙。

　　“感冒了？”把狗子放在一边，一条长腿半跪在床上把身子凑过来。

　　周熹躲开了他的手。

　　程嘉木要去掰她脸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这么抗拒我吗？”

　　周熹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的手还没有收回去，想了想，自己把脸送了过去。

　　程嘉木的脸色这才缓和，掰着她的脸，“张嘴。”

　　“啊......”

　　“张大点！”

　　“啊！”

　　“扁桃体有一点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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