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时计

　　砂时计

　　那一年，tetsu才知道，东京的春天也可以这样的冷。
　　身不由己的被卷进了强力的洪流之中、每一天都匆匆奔忙着，笑脸面对着陌生的人们，有时甚至忙到忘掉了这一切的原因。而压力还是越积越多，如同一块巨石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落下来。
　　hyde的两颊一天一天的瘦削下去，眼睛也大了。ken变得很少说话，生满琴茧的粗糙手指间烟一支接着一支。tetsu全部都看在眼里，然而他，无能为力。
　　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停不停的工作。等待这个湿冷的春季早日离开。

　　hyde退掉了原来居住的房子，拖着行李箱搬进了tetsu的公寓里，因为ken的猫害他一直打喷嚏。阳台上多了摞纸箱子、冰箱不再空空如也，其他倒没有什么不同。[1]
　　只是有时tetsu匆匆忙忙得出门，开车走到一半，才从后视镜里看见穿着hyde条纹大衣的自己。
　　hyde很早就起来，吐司、火腿、煎蛋。手指捏起细小的盐粒，均匀地撒在微微流动的蛋黄表面。无名指上的戒指危险地一晃一晃，好像下一秒就会掉进煎锅。
　　热乎乎的牛奶里放了砂糖，甜的。
　　车子在午夜无人的街道上飞快的掠过。有时tetsu想，就这样，车毁人亡，也不错。然而最后他还是毫发无损的下了车。夜晚那些低温的气流迅猛的穿透他单薄的衣衫，冰冷彻骨。
　　房里有一股淡淡的饭菜香气。通常是咖喱。有时tetsu盛一盘，吃光，有时直接走进卧室。床头柜上摆着很多模型的零件和半成品。hyde浓密的刘海遮住闭着的眼睛，被子一直盖到下颌上面，娇小的身躯在里面蜷缩成一团。
　　很冷吗，haido？
　　tetsu躺在hyde身边，很累了，然而睡不着。他听着hyde平静的鼻息，任自己在半梦半醒之中沉浮，分不清是回忆还是幻梦。严肃冷漠的面孔。颠簸的大巴。堆满垃圾的入口。汗臭充盈在live house中。琴弦磨破指头流出血来。积满灰尘的乐谱。失真的磁带。廉价的粉底被汗水冲掉。过期的泡面。线条繁复的花朵图样。遥控车辗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尖叫、欢笑、黑发飞扬、红发摇摆、音浪一波一波的扩展开来。
　　瞬间窒息。纯真明澈的大眼睛映着他凝固的表情，带着清香的长发发梢随风拂过他的脸颊，四面八方都充满了灼热的空气，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倾泻下来。[2]
　　时光的洪流，为何不能永远地停驻在那一刻呢。

　　大石叫tetsu去他的办公室。
　　喜欢伦敦吗？
　　tetsu回头看一看，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虽然气候湿湿的，总是下雨，没什么阳光。不过那里的建筑还满有味道的，去看看也好。大石的语气随随意意，好像在谈论晚上到哪里喝酒。
　　带小hyde和ken出去散散心。你也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休息。
　　tetsu看着大石关心的神情，胸腔里一阵翻腾。
　　但是……
　　你敢不去！大石立起眼睛假装愤怒。我机票都订好了！
　　两个月来，tetsu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出来，虽然还是有些勉强。大石有力的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和后背上。

　　tetsu比以往回来的都要早。房里弥漫着水的清凉，还有清洁剂淡淡的香气。
　　窗台上摆满了各种形状的蓝色水晶摆件。一滴水珠滑过水晶苹果的表面，滴在地上，摔成无数的晶莹碎片。阳光透过深浅不一的蓝，在地板上交织成深幽的海洋。而在海洋之中躺着的hyde，就像是被囚禁在海底的男人鱼。
　　怎么睡这里。tetsu跪在他身边，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冰一般的冷。
　　hyde睁开眼睛，凝视着他。techan，我在想，新房子里，有必要添一个玻璃门的展示柜。

　　夜深了，hyde只穿着白色的睡衣，躺在床上，细幼的脚腕伸出宽松的棉布裤管。tetsu借着床头台灯昏黄的光线，漫不经心地在床头柜里找着护照。
　　techan，我想唱歌。hyde突然说。他的眼睛亮亮的，好像漆黑天幕上闪烁的星星。
　　然后hyde就开始唱了起来。青春时代的老歌、八十年代的HARD CORE、HEAVY METAL、NEW WAVE。从OFF COURSE到井上阳水，从David Sylvian到Marilyn Manson。他的眼中不断流过大片大片华丽的色彩，表情却平静始终如一。tetsu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拍子，思绪飘过一片又一片的景色，清晰了，又模糊了。
　　hyde用口哨吹出熟悉的前奏，tetsu猛地抬起头来。胸腔内部扯出撕裂绵长的高音，划破凝重的空气。tetsu忆起花朵、笑容、和阳光。
　　季节不断更替，花朵开了又萎谢。
　　无法实现的倾慕，何不就让他枯萎。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出生前就被决定好的。
　　最后一个哨音消失在空气中。tetsu早已满脸是泪。
　　techan，看着我。hyde捉住tetsu的两手，轻声说。
　　我会，一直唱下去的。一直一直唱下去的。
　　tetsu扑到hyde的怀抱里。脆弱的tetsu、坚强的tetsu、无论因为谁都不会改变自己想法的tetsu、两个月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没有掉过眼泪的tetsu，如今却因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痛哭失声。

　　伦敦。
　　矮小陈旧的房屋，雨水冲刷过墙壁留下条条痕迹。狭窄不平的石头街道，偶尔驶过一辆甲壳虫。雾气钻进头发和外套里，黏附在喉咙里，让人很不舒服。
　　闲下来之后，清晰的感觉到时光在慢慢流逝。tetsu每天都出去，四处乱走，什么都不想。
　　手工制造工艺品的小店，招牌旧旧的，油漆都剥落了。须发斑白的父亲和有点谢顶的儿子一同打理店铺。店面狭小，墙边的架子上物品无序的堆放着，泛着灰尘的气息。tetsu拿起一个沙漏，慢慢地倾斜，看着沙粒从一端缓缓流到另一端。
　　这砂，是探险家朋友从沙漠中带回来的。ken把儿子的话翻译过来。[3]
　　热风吹走旋转的沙柱、高热炙烤干所有的水分。石英凝结了阳光的精粹，折射出灼人眼目的亮光。[4]
　　喜欢吗。耳边hyde轻轻的声音。
　　tetsu没有回答，轻轻晃动着沙漏，听着沙粒互相摩擦的声音。
　　喜欢就不要犹豫了。这里是伦敦，一旦离开，就回不来了呢。
　　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啊，一旦错过，就无法回头。
　　tetsu把沙漏从精心包扎的盒子里拆出来，仔细地摆放在书桌上。木制的支架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黄铜钮闪闪发光。沙粒精巧的形状像一块块方糖，边缘折射出璀璨的光线，如同阳光的凝结体，安稳的躺在玻璃罩里，慢慢滑落。
　　tetsu静静看着沙粒流下，看了好几秒钟，然后戴上细长黑框的眼镜，铺开五线谱。

　　不久，新鼓手yukihiro加入。面对歌迷们的负面言论，tetsu只是沉默，然而加倍努力的干下去。
　　搬了很多次家，陆续丢弃不甚喜欢的东西，然而tetsu总没忘了把沙漏仔细装好带走。
　　白金单曲、双子专辑、大型live、红白、大赏，人气高涨。tetsu带领着L'Arc～en～Ciel一步一步攀上了高峰，就如他无数次地设想计划过那样。
　　沙粒始终静静的下落，不紧不慢。
　　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慢慢流逝。
　　tetsu心情有些乱。他的学长在访谈上说，他觉得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tetsu很惊讶，因为他竟然不知道认识许久的ken有这样的想法。
　　是这样的吗？
　　tetsu心情复杂地抽出五线谱。记下他为新专辑作的曲子。流畅的旋律带着悲哀的意味轮转，化作纸上的一个个黑白音符。
　　写到最后几个小节的时候，钢笔突然没水了。思路被打断的tetsu有些不爽，一只手伸出去抓另一支笔，急切中把笔筒打翻了。tetsu忙着去扶起笔筒，却把旁边的沙漏也带倒了。
　　砰。咔嚓。玻璃清脆的碎裂声音。[5]

　　tetsu愣愣的看着沙子如清泉一般涌出，流到墨迹未干的乐谱上。连接顶端和底部的四根细长结实的支柱，其中一根毫无前兆的断裂了。玻璃最薄的腹部无遮无拦的磕在硬木桌面上，裂成了两半。沙粒还带有沙漠热风的气息，不久就消散无踪。
　　沙漏中的沙子，原来终有流光的一天。
　　很久他才扶起沙漏的残骸，努力把洒出去的沙粒全数灌回去。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思绪被完全占据。甚至拾开玻璃碎片的时候，细嫩的指尖被玻璃尖锐的边缘划伤了，流出血来，他也没有察觉。

　　第二天早晨他从社长那里得知了hyde想要solo的消息。
　　tetsu坐在惯常坐的沙发上，不说话。屋内陷入难耐的沉默。
　　然后hyde走了过来，半蹲在他身边，歉疚的眼神正和他空落落的视线水平。
　　techan。对不起。
　　tetsu盯着hyde的眼睛。
　　haido。决定了么。这是你真正的想法么。
　　沉默半晌，hyde轻轻的点头。
　　我明白了。
　　可是……
　　tetsu把食指按在他的唇上，深深地最后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晚上hyde来到tetsu的住处。tetsu正把录音笔、乐谱、demo带整理在一起锁进抽屉。
　　他有意避开hyde的眼神。他知道他有话要说，只是他不想听。
　　techan，这个……hyde轻轻触碰沙漏的残骸。沙粒中一点暗红若隐若现。
　　tetsu黯然一笑。坏掉了。沙子流光了。
　　hyde握住tetsu的手。只有一刻。他刚刚看到发白的伤痕，tetsu就把手掌抽了回去。
　　haido。tetsu平静的说，我想先solo，可以么。

　　搬家的时候，沙漏连同里面的沙子一起被扔掉了。

　　2001年7月18日，TETSU69发行单曲《wonderful world/TIGHTROPE》，正式开始solo活动。
　　沙丘随风变换着形状，风刮掉浮沙，露出森森白骨。阳光烧灼着身体，视线忽而清晰忽而模糊。迷失在黄色的沙海之中，四周的风景都是一样，分不清哪个才是前进的方向。
　　巨大的水泽、浮在半空中的绿洲、倒转的城市残像，拖着干枯的身躯拼命追寻，然而，只是一阵风，幻象立时消散无踪。[6]
　　too late, too late, too late。
　　tetsu翻出那份还带有细小沙粒的乐谱，大幅度修改了编曲，填上歌词，准备solo时发表。
　　他给这首歌定名为蜃气楼。[7]

　　tetsu坐在书桌前，听着demo带，琢磨着该在其中加入什么电音素材才好。这些都是之前在LARUKU中绝对不会用的。
　　忽然一阵沉闷的鼓声打乱了他的思路。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鼓声，而是敲门的声音。
　　tetsu打开门，一样冰凉的东西突然贴上他的面颊。
　　好冰~~~~~~！tetsu吓了一跳，叫了出来。他把那东西从面颊上拿开，擦掉表面凝结的水气，翻过来看着。这是什么？
　　H。hyde简单的说，一边脱下鞋子换上拖鞋，脱下黑色的大衣顺手挂在衣钩上，动作自然的仿佛这里是他自己的家。
　　tetsu多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径直走进书房、拆开自己手中的唱片放进音响、接着打开tetsu放唱片的柜子门，放进三个棺材盒，没有丝毫迟疑犹豫。明明搬家之后他从来没有来过的。tetsu甚至怀疑是不是哪个staff给过他偷配的钥匙。
　　沉静的声音自音箱中缓缓流淌出来，简单的不断重复的旋律，平稳深沉的低音，洗尽铅华的声线带着几分沧桑。tetsu想起声带手术的事情。他本不知道，是hyde的经纪人私下告诉他的。
　　嗓子已经没关系了吗？
　　嗯。现在我能唱很棒的高音了哟~hyde整个一副小孩子秀宝物的样子。
　　tetsu笑了。我写的key可是非常高的哟。他刚想说出口，反应过来，嘴角咧了一下，眼光暗淡下去。
　　我还能再给你写歌么。
　　hyde从袋子的最里面掏出一样东西，端端正正的摆在案头。这个。
　　tetsu的心跳停了一拍。精致的木刻，闪光的沙粒，分明就是从前桌上那只沙漏。
　　这是……你……怎么……他说不出话来。
　　hyde笑笑。去了伦敦录音。顺便。
　　忘了那家店的名字，找了好一会。
　　店里只有儿子，父亲回老家了。
　　这是那一批沙子最后剩下的一点点了。
　　tetsu听着hyde絮絮的说，视线集中在不断下落的沙粒上。
　　总有一天……会流光的吧。
　　流光了再倒过来不就好了。hyde轻松的说，顺手把上端沙粒已经所剩无几的沙漏倒转过来。
　　tetsu仿佛被震住了一般，不说话，许久。然后他拉过hyde的颈，把头深深埋进hyde的颈窝。不一会儿，hyde温热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背。
　　呐，haido，你是会帮我把它倒过来的吧。
　　在说什么啊。hyde轻声笑了。短暂的空白。当然了。
　　沙子仍然静静的流淌着。

　　2003年6月28日—7月6日，L'Arc～en～Ciel举办演唱会「Shibuya Seven days 2003」后宣布复合，重新开始活动。
　　2004年3月3日，L'Arc～en～Ciel发行单曲《瞳の住人》，由hyde作词，tetsu作曲。hyde在其中唱出了个人的最高音。
　　2006年11月25日—11月26日，solo第二期结束后，L'Arc～en～Ciel举办15周年纪念演唱会，获得圆满成功。
　　2007年。[8]
　　这个冬季，东京又没有下雪。气温有点低，但阳光还算不错，白晃晃的照在窗上。
　　L'Arc的四只围成一圈，桌面上堆满了曲谱、Demo带和录音笔。hyde刚放完一段Demo，虽然人声部分还是“lalala”，却有合声，有节奏，连曲子中段的吉他solo都做好了，真是五脏俱全。
　　这个是Disco的感觉呢。电子乐队长yukki在空气中划着拍子。
　　啊……吉他音色真不错，hyde你的吉他已经弹得这么好了啊。果然是solo的关系么。tetsu由衷的夸奖。
　　ken也在一旁点头。狡猾啊，hyde，这么帅气的东西到最后才亮出来。
　　说真的吗？hyde开心地笑了。因为是新的尝试，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很帅气。
　　很帅气啊。tetsu作为队长下了结论。很中意这个呢，说不定会作为单曲推出。
　　可以吗？hyde眨眨眼睛。
　　还没定呢。……啊，都这时候了，明天继续吧。
　　晚安。
　　晚安。
　　tetsu等其他两人走出门后，绕到正在取出Demo带的hyde身后，在他的耳朵里塞进耳机。hyde诧异的回过头，tetsu把乐谱放到他的手里。
　　吉他弹得一般，勉强听一下吧。
　　hyde很快就闭上眼睛，头一点一点的打着拍子。一缕刘海在额头前晃动。看他的头就能看出乐曲的节拍。
　　hyde摘下耳机。很帅气啊。这么好的曲子刚才怎么不放出来。
　　什么感觉。tetsu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庞大的悲伤倾泻没顶的感觉。然而，又是在声嘶力竭的呼唤着爱的感觉。
　　haido觉得能写歌词吗。
　　techan自己已经知道应该写什么了吧。连标题都定好了呢。hyde指着乐谱后面潦草的三个字。砂时计。
　　难道不是你想偷懒少写些吗？
　　无论我再怎么写，也无法完全表现出techan心中的情景啊。虽然我是很想知道啦。
　　tetsu笑了。好啊，那我来写，你可不准忘歌词哟。
　　不会的啦。hyde认真地说，伸过手拍一拍tetsu的肩。
　　不准忘哟，因为这是我一直想写的歌呢。
　　一直想写给你唱的歌。
　　关于你的歌。

　　-FIN-

　　注释：
　　[1]1997年春季hyde是在自己的家里度过的。本文情节纯属虚构。
　　[2]tetsu初次见到hyde是在90年夏季。
　　[3]伦敦行的时候，三子貌似并不经常一起行动。
　　[4]石英：沙子的主要成分。化学成分为二氧化硅，晶体，透明，坚硬。
　　[5]有悖现实规律。
　　[6]海市蜃楼可在海洋和沙漠两地出现。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是倒像。
　　[7]创作时间可能与现实不符。
　　[8]1月25日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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