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春夏秋冬

　　“刘海长了会伤眼睛，眼镜也该换了吧？”齐素温声道。
　　陶白的眼睛是在初中日以继夜的学习中熬坏的，这副眼镜是初二的时候配的，已经快有三年。

　　齐素带陶白去眼镜店换了新眼镜，出来后去了理发店，最后带她去商场买新衣服。
　　换衣服时，齐素看着镜子里的陶白，面露满意。
　　陶白身材娇小，穿着一件新款的米白色外套，裤子是浅色牛仔裤搭配白色板鞋。及腰长发被剪短至及肩，眼镜换成浅色的镜框，整个人比之前青春很多。
　　像个高中生了。

　　“就穿这套去吃饭。”齐素说完，转身去付了款。

　　出了商场，陶白还有些迷迷瞪瞪。
　　她想起身上的钱，忙扭头看向母亲：“五百块钱……”
　　齐素手上提着她的旧衣服，五官被街边霓虹照得愈发艳丽，陶白甚至能察觉到四周路人惊艳的打量。
　　齐素很美，美得像一个妖精，张扬肆意。
　　她对周围的打量视若无睹，带着陶白走进一家餐厅：“给你你就拿着自己花。”

　　父母天生就能给孩子带来安全感，陶白第一次来高档餐厅，竟然没有感觉到丝毫不适。
　　融入人群的无所适从，因为母亲在身边，竟然全部都消失了。
　　陶白只知道她妈妈在夜场工作，具体的收入和工作内容她一概不知，虽然小区里风言风语闲话从未断过，但陶白一向不信那些传言。
　　她知道，她妈妈不是那样的人。

　　齐素的消费观陶白今晚第一次见识，一顿饭几千，她眼也不眨就刷了卡。
　　陶白不认识什么牌子，自然不清楚，齐素身上那条在她眼中只是有点好看的裙子其实好几千，她肩上那个平平无奇的包要好几万。
　　这是齐素第一次单独带陶白出来吃饭，她心中只剩下高兴。

　　周一的早上，陶白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朱老师给陶白留了她的手机号，让她问父母周末有没有时间，然后给她打电话。
　　但陶白并没有给她打电话。

　　朱老师心里很无奈，她擅自登门并非不可以，但这显然有违她的处事标准。可陶白这孩子嘴巴太紧，想从她嘴里问出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也发现陶白剪了头发，换了眼镜，眼中也有了光彩。那她可以理解为是她想多了吗？陶白的父母好像并非全然不关心孩子。
　　她拿过旁边的水杯，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道：“陶白，你回家问过你父母了吗？他们什么时候有时间？”
　　陶白垂下头，轻声道：“老师，我下次会努力考好。”
　　朱老师面露无奈，她认为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关于成绩的事。”
　　陶白指甲掐着掌心，鼓起勇气抬起头：“如果不是因为成绩，那老师可以不去我家家访吗？”
　　如果是她成绩不好，老师想家访，陶白没有立场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陶白不想被家访。

　　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朱老师去她家里家访，齐素绝对会生气。
　　因为卞桃从来没有被家访过。
　　会让她生气的原因和“家访”本质无关，无论朱老师抱着怎样的好心，对陶白而言只会演变为恶意。
　　她想挽留齐素难得的和颜悦色，一天也好。

　　陶白紧张地看着班主任，她的眼中甚至流露出自己都没发现的恳求。
　　朱老师沉默了许久，挥手让她先回教室。
　　她最后也没说去不去家访，但陶白想，朱老师肯定是对她失望了。

　　整个下午，陶白都有些没精神。
　　隔壁班第二节是体育课，走廊上不时有人打闹而过。下周就要调换座位，她们小组会换到教室的最里面，这样的吵闹，也是最后一周了。
　　操场上不时传来几道兴奋的叫喊，“许斐”两个字出现地频繁，陶白开始不能专心听课。
　　她握着签字笔，笔尖在白色的笔记本上顿足良久，一动不动。
　　应该是在冲刺八百米，许斐跑步很厉害。
　　八百米对女生来说是“跑”，对男生而言是“冲刺”。
　　操场上隐约传来的喝彩和兴奋的叫喊也证明了她的猜测。
　　许斐毫不意外又是第一名。

　　她们班跑步第一的是林嘉木。
　　隔壁班则是许斐。

　　林嘉木趴在课桌上，盯着她的后背。他伸出食指想戳一下，伸到一半时，又猛地收了回来。
　　陶白的长发剪了，他再也没有辫子可以抓了。

　　转瞬就到了十二月中旬，圣诞节将至。
　　平安夜前夕，陶白去超市买了两个苹果，早上去学校时她带了一个给秋生，另一个晚上回家的时候她放在了书桌上。
　　床头秒针滴答答响，时针指向十二点时，陶白双手紧握苹果，许下了一个愿望。

　　2007年的平安夜，陶白把十五年的生日愿望全聚集在了今天，以虔诚的心态，许愿家庭和睦。
　　她其实有两个愿望，但她怕许得太多老天觉得她太贪心，她只能遗憾地把关于少年的愿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

　　窗外有人在放烟花，到底不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只敷衍了事般放了一会儿就消停了。
　　这一年，还没有禁放烟花的指令。

　　圣诞节一过，班上的气氛莫名变得紧张起来，上课也没有人再开小差。除了林嘉木还是一副懒洋洋不爱学习的模样，几乎每个人都投入到了学习中，紧张地备战期末考。
　　林嘉木的母亲虽然没有给学校捐楼，但他舅舅是教育局的人，官还不小。
　　林嘉木不爱学习，但上课也不会打扰别的同学，各科任老师对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高考成绩好坏，对这些大少爷的未来根本影响不了分毫。

　　有些人生来就是不同的。

　　十二月过去，转眼迎来一月。
　　考试临近，陶白连上体育课都在背单词。秋生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么爱学习的人，一天天抓耳挠腮背陶白给她划的重点，背得一个头两个大。
　　“淘淘，高二分科你准备选什么呀？”秋生趴在桌上，嘴里咬着签字笔，“我原本还没想好，可文言文背得实在太累啦，我想选理科。”
　　选科这个话题，其实是陶白一直回避去思考的问题。无论选什么，她和秋生继续成为同桌的几率微乎其微。

　　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目，明晃晃地折射在玻璃上，再反射在桌面。
　　陶白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中，她偏头看向楼下的操场，摇摇头：“我不知道。”
　　选科这种大事，照理说是要跟家长商量的。可陶白知道，无论她想选什么，最终的结果只会看向一个人。
　　她的想法并不重要，也没人会在乎。

　　这个月换座位，卞桃她们小组换到了陶白原来的位置，靠近走廊。
　　课间时间，卞桃和林娇娇聊着天，余光看到许斐从走廊经过，她面颊瞬间染上一抹红。
　　“哟，看谁呢这是，脸红成这样。”林娇娇笑嘻嘻地撞了她一下。

　　林娇娇在学校认了曲微微做姐姐，但因为上次在体育馆，曲微微眼睁睁看着她被秋生欺负也不帮忙，她对曲微微已经有意见了。
　　曲微微喜欢许斐，但她的好朋友卞桃也喜欢许斐。
　　她以前什么都知道，但没说。现在嘛，她很乐意做点让曲微微不高兴的事，比如怂恿卞桃追许斐。
　　卞桃红着脸轻轻打了她一下：“你别乱说，我才没有脸红。”
　　林娇娇笑嘻嘻仍她打，俩人闹了一会儿。然后，她靠近卞桃，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曲微微现在在和十四中的男生谈恋爱，你要是真的喜欢许斐，现在就去追，我保证没人找你麻烦。”

　　曲微微是一中的大姐头，她一直在追许斐，全校的人都知道。
　　林娇娇和曲微微以前关系还可以，她清楚曲微微的性格，如果被她知道卞桃喜欢许斐，卞桃在学校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可现在不同，因为许斐根本不搭理她，曲微微已经气得去和别人谈恋爱了。
　　卞桃杏眼微瞪，双手捂唇：“真的？她不是一直喜欢许斐吗，怎么……”
　　林娇娇翻了个白眼：“我还能骗你呀。哼，她喜欢许斐，也要许斐喜欢她才行，可能觉得实在没希望了吧，就找别人谈了。”
　　“是上次在体育馆见到的那个男生吗？穿红色球衣那个？”卞桃悄声问。
　　曲微微长得不差，心气也高，上次在体育馆里能和许斐平分秋色的就只有那个穿红色球衣的男生。

　　林娇娇简直想笑：“她除非想被打，不然就不会想不通和严野谈恋爱。”
　　何况那可是严野诶，比许斐还要难接近。许斐顶多是不搭理人，严野可是能对女生动手的暴力狂。
　　空有一张脸，脾气差到让人怀疑人生。
　　卞桃对十四中不熟，林娇娇也不想多说，只道：“总之你记住，惹谁都行，千万不要惹十四中的严野。”

　　卞桃上次在体育馆丢了脸，而且还是在许斐面前，什么严野不严野，她才没有兴趣招惹。
　　她脑中反复回想着许斐路过走廊的画面，还有娇娇说的话。
　　追许斐……
　　这件事只是想想，心脏都快得像是要跳出来。

　　教室的另一头，秋生埋头疯狂学习。
　　为了这学期能拿着漂亮的成绩单回家要丰厚的压岁钱，她立誓期末考一定要超过夏生。
　　分科的问题她也想好了，文理都无所谓，两科她都不喜欢，她也没偏科现象，到时候陶白选什么，她就跟着选什么。
　　虽然淘淘什么都没有说，但秋生看得出来她舍不得自己。
　　就算到时候不能继续当同桌，一个班也好。
　　淘淘那个性格，她要是不在身边，肯定会有人欺负她。

　　陶白不知道秋生的决定，选科这个话题终归是在她心上留下了痕迹。
　　文理科，两栋楼。
　　就算在同一层楼，有些人一周都不见得能碰上一面，何况是两栋楼。
　　对于陶白而言，两栋楼，就是两个世界。

　　离分科还有一个学期，她就已经在开始害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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