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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桥越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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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动摇者与讨论者


      《大道报》是大邦联唯一的报刊,大道报社垄断了大邦联内部的报业。当然,在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世界,纸质出版物已经越来越少,新闻主要是发在网络上的。新闻随时更新,每天统筹出其中“最有价值的”新闻来整合成《大道日报》。在每一个区也有下辖的地区报社,作为副刊发布。报社总部在森特尔,紧邻最高议会。
      “这个时代缺少的不是有价值的信息,而是将信息统筹筛选的人。”报社的前任总社长复成高河(姓复成,名高河)如是说。确实,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不同的人也许会给出不同的答案。对自己有价值的才重要,可是对自己没有价值却对其他人有价值的信息或许也同样重要。如何权衡、如何筛选,成了统筹人的任务。将一个个爆料人提供的信息甄别、组合,再根据话题性来选择,必然会牺牲一定的时效性,不过这是以确保真实性为代价的,所以很值得。
      在战争销声匿迹、政治阴谋不再存在的大邦联,人们最多只关心最高议会的一些决议案,或者是了解一些趣闻逸闻作为谈资。背地里,也有很多人对野蛮地产生了好奇。虽说从小到大都被灌输“野蛮地即地狱”的观念,没有亲自体会的话还是会有疑惑的。《大道报》在野蛮地也有分部,不过去了分部的人就不能够再回来,必须要终老一生。分部掌管了备用通信线路,大邦联也会尽力满足报社的需求。野蛮地分部叫做“表里通讯组”,现任组长为木原昌幸,是复成高河的独子,原名复成高幸。他深知进入了野蛮地就是要把自己在外面的世界观给颠覆过来,所以要学习古代一个叫做真田昌幸的人,当一个“表里比兴之人”。自从进入野蛮地以来,二十五年过去了,木原昌幸已经五十岁了。表里通讯组自从木原昌幸赋予它这个新名字到现在没有出过大差错,不过尽职尽责的木原昌幸也日渐衰老,不论是从半秃半白的头发、还是脸上沟壑密布般的皱纹,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岁的人;外界人看来这个老家伙至少有八十岁。对于沉重的工作,他早已力不从心,于是常常对总部申请辞职,但是总部一直按照《野蛮地工作条例》的规定,要求他终身任职。他只好自行培养接班人,也就是目前表里通讯组的两个副组长,来自野蛮地外的红山斋一,与野蛮地人迈皋隆景。
      让野蛮地内的人进入报社并不是木原昌幸的创举,因为野蛮地内也有许多被放逐者的后代,并不能因为他们亲人的罪过就把他们看做有罪之人。不过像迈皋隆景这样在《大道报》野蛮地分部里做到如此高位的野蛮地“原住民”在以前还未曾有过。虽说迈皋隆景是克隆人改良兵团的后代,但他凭自己的才干(加上木原昌幸的破格提拔)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这一步,至少昌幸在的时候没有人敢于明着反对隆景的待遇。相比之下,从外面自愿进来的红山斋一虽然很努力,但很明显才干不如隆景。在处置报道野蛮地内地下城(类似难民营的避难所)的现状时,红山斋一着力于宣扬地下城的优点,迈皋隆景却抓住了地下城扩建与野蛮地地表的矛盾之处,并呼吁外界给予地下城更多的尊重,这份报道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地下城的粮食储备问题也在不久之后由外界以“人道援助”的方式加以解决,并特别划定野蛮地中一部分区域给地下城作为“孤岛”,作为“自治领中的自治领”。通信直封虽然很不乐意,但是也无话可说。
      再比如在斡旋野蛮地内武装在野独立团体“界首独立团”与通信直封的冲突时,界首独立团一度控制了野蛮地四个口岸中的西口。红山斋一很老实地报道了此事,迈皋隆景却在报道之余亲自采访通信直封和“界首独立团”的总指挥幕府家贤,让双方在媒体见证下和谈,最终双方迫于压力达成了暂时和解的共识,这一出格的行为更加使木原昌幸对迈皋隆景大为赞赏。迈皋隆景不止一次地说:“虽然我们的职业只要求我们尽力中立客观报道真相就行了,但这只是最低标准,我们还可以通过自己手中的力量来让事情往好的一面发展。”(固然媒体干涉的行为被人指责为“过度干涉”,但总的来说目前的干涉都得到了比较好的结果。)他又说,“我们的新闻必须是真实客观公正的。在此之外,则借助了我们工作的力量,以维护大家的利益。回望古代的一段时日,充斥着强烈思想感情的报道铺天盖地,各方争执不休,很容易把人的思想搞混乱。与其这样,我们只要承担‘陈述事实’的任务就可以,至于其中的感情色彩由读者见仁见智。并不否认适当的引导所带来的作用,但这毕竟不是我们的主业。思想正派的人看什么都是正派的,还是要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性。“
      “不隐瞒事实,但也不刻意宣传,只要宣传更需要宣传的就可以了,”木原昌幸写道,“并不是不打算告诉你,而是你自己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去深入挖掘。至少我们提供一个开阔视野和满足好奇的渠道,前提是你还对我们抱有好奇心的话。”
      愿意来野蛮地工作的外界人几乎为零。也难怪,谁想到“人间地狱”去工作呢?哪怕是当一个“小鬼”都不愿意。红山斋一向木原昌幸建议做一些对野蛮地的正面宣传,但是木原昌幸向总部申请后总部却不同意。后来木原昌幸以表里通讯组后继无人、人手不够、人才青黄不接为由请示大规模选用野蛮地内部的人来填补空缺,在不得已之下总部批准了“不大张旗鼓地有限度地在适当目标人群中适当宣传野蛮地内部正面事迹以激发特定可能前往野蛮地工作的人群的兴趣”这一指示,挂在《大道报》内网的野蛮地副刊终于得以发布到外网上。
      当原本的“地狱”展现出实际上不太一样的一面时,有些人的心动摇了。动摇的不仅仅是对野蛮地的认知,还有对世界的认知。西白菜承兴就是这些动摇者之一,而现在,高五红枫也将步入“动摇者”的行列。
      从餐厅出来、告别服务员西白菜承兴的那个下午,颠覆性的观念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脑海。这一次出差可以说完全值得,他似乎找到了很好的材料。人间如果确实存在地狱,那个地狱是不是就应该不属于“人间”了呢?人间有人间的规则,地狱有地狱的规则,如果是人间地狱,那人又如何在其中生活呢?这样的地方本就不该存在,即使存在也只会是昙花一现。如果在阴谋和背叛中自相残杀到死伤殆尽,那地狱也就空了,空了的地狱还是地狱吗?只能说它“曾经是地狱”吧。就算是地狱,光明磊落的人进去,又怎么会害怕责罚呢?就算是遭受了□□乃至心灵上的磨难,也依旧坚持在真理的一方,让自己成为殉道者,又如何呢?
      那个真理,究竟是谁定义的呢?
      或者说有人刻意隐瞒真理,为了代替,只好想方设法自圆其说,于是自己建立一套理论体系。
      “这个想法真可怕。”高五红枫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以往他是不可能这样思考的,最多去想尚未探索出真理的人如何努力描述的场面。
      但如果人为建立的这套体系完全适用,那它本身就是真理的一种表现形式吧。要放之四海而皆准,还要承受时代的考验。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总有为了探索真理——或者说“大道”——而不断努力的人。不论探索出来的成果如何,就“探索”这个行为本身是值得尊敬的。无数名家误入歧途,但又总有踏入真理殿堂的人脱颖而出。研究所设立的目的也在于此,以数量求质量,通过发动更多人探索以寻求更好的解答。
      真理并不是被谁所定义的。人只能制定人的规则,但是真理又会强加在这个世界上。不去研究发掘真理,也就无法更进一步去认识这个世界。就算是人自己制定的规则,也必然受到背后的某些真理的影响。
      在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时代,空谈理想可是罪过。很显然,探索真理的前提是能吃饱肚子,不然还没进入正题就饿死了。就算是吃饱了肚子,也会被自己短浅的阅历所局限。真理就像太空中的星星,而阅历和知识决定了你所站的高度。站得越高,看得越清晰,终于在某一天能够伸手碰到对前人来说遥不可及的星星。
      巨人的肩膀这一比喻很贴切,但还不够全面。所有人都站在巨人身上,只不过许多人站在脚底,只有少数人站在肩膀上,爬到巨人头上的就又寥寥无几了。但怎么会有人生来就在巨人的头顶上呢?即使存在这样的人,他们也并不会察觉到自己在巨人身上吧。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善意地告知这些人,他们处在高处,而位置的差距是不断地分化出来的。有时也会出现不同的巨人,从前当巨人刚出生的时候还很矮小,后来不断长高,直到最后突破天际,人们就可以说“巨人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了。
      纵然风雨大作,狂风呼啸、暴雨滂沱,生长发育健全的巨人也绝不会被吹倒,最多是身上的人被吹落到地面去,但是总有能够迎着风雨迎难而上的勇士,也总有一波又一波前赴后继的真的猛士。
      但也有人甘愿落在地上不起来。同样都是生活,在地面上也好、在巨人肩上向上爬也罢、站在巨人头顶仰望星空也行,似乎并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当有人俯视下方并轻蔑地嘲讽下面的人是“胆小鬼”的时候,这个人并不能同时仰望上方的宇宙。
      作出决定很困难,尤其是关乎自身未来的决定。我可以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抱有“不能下地狱”的观念,那我又应该如何抉择?在人间的人,有的像活在地狱里;在地狱的人,又怎么得出地狱这一概念呢?
      还是很难理解殉道者的思维。不论生命还是真理,都是一样至高无上的。生命和真理能不能分出个权重、排出个高下?从前的实验有志愿者,但是像这样的活体实验又怎么可能招募到足够的实验者呢?实验者是否自愿,所谓的自愿究竟是真是假,后悔了又如何回到过去呢……
      高五红枫待在公寓好几天了,一直没有去办公室。每天的流水账记录里,所有时段填的都是“冥想”。一绿胜海以为高五红枫出差还没回来,因此一时募集不到愿意打麻将的研究员。隔壁办公室的研究员龙蟠里仁(姓龙蟠,名里仁)和匝道安信(姓匝道,名安信)过来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只有一绿胜海一人,想打麻将却又三缺一,于是只好把一绿全绿那个机器人拉出来凑一桌,当然关闭了一绿全绿的作弊功能。
      匝道安信戴眼镜。这幅眼镜有许多功能,包括但不限于拍照、摄像、上网、透视麻将牌、计算。所以当不知情的一绿胜海看到匝道安信八连庄的时候,脸就像绿一色那样绿。
      “你运气这么好?”一绿胜海惊叹道。
      “而且一张进张都没有浪费?”龙蟠里仁同样表示诧异。
      “就算开始之前有无数可能性,但到了最后也只会有一种被确定下来。”匝道安信用右手推了推眼镜,“已经确定发生的事情不容置疑。”要不再来?就算我已经连庄,这也对我继续坐庄没有影响。“
      虽说是八连庄,但每一局都刚好达到起胡标准。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八连庄被龙蟠里仁的地和打破了。
      “就算我一直点炮,这也对我地和没有影响。”龙蟠里仁笑了笑,“防不胜防。”
      轮到一绿胜海和他的机器人纳闷了。“不打了,不打了。”匝道安信尴尬地笑了笑,“最近找到了可以研究的课题。”
      一绿胜海对此很感兴趣,脑海里的复盘被匝道安信的一句话打断了。“是吗?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是这样的。有个朋友问我有没有意向讨论一个议题。”
      “嗯,我也希望有这样送上门来的议题。”龙蟠里仁附和道。
      “在一个人的葬礼上,使用原本用来歌颂好日子的传统艺术来大肆庆祝这一行为该如何分析?”
      “葬礼上唱《好日子》是吗……听起来有点过分。”一绿胜海下意识地回答。
      “那能不能说世界上就不应该庆祝?”匝道安信追问。
      “肯定不能啊,只是不能在葬礼上那么做吧。该庆祝的时候还是要庆祝的吧。”一绿胜海回答。
      “是的呢。死亡之后人的遗体会被送去解剖供实验用吧。”龙蟠里仁搭上话。
      “但如果这是死者意愿呢?”匝道安信顿了顿,询问道。
      “一般人怎么会这么想……是不是生前做了什么事情,或者说死使他解脱?“一绿胜海皱了皱眉头。
      “或许人家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做有意思呢。”龙蟠里仁再搭上话。
      “那如果遗愿还要求葬礼的在场者不得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必须露出微笑甚至放声大笑,否则就是对其不尊重,你会照做吗?”
      “死者为大,是应该尊重遗愿……但又与传统的礼仪规范相违背,那应该怎么做?”一绿胜海陷入沉思。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该笑就笑,该哭就哭。不过这么任性的人真的没见过。”龙蟠里仁倒是没有陷入沉思,反而轻飘飘地说,“有点令人矛盾。直接不参加葬礼不就好了?”
      “参加也好,回避也好,总是要面对的。先把这个话题搁置一下,假如有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了这个滑稽无比的葬礼,看到人们在葬礼上载歌载舞,又会如何评判?”
      “当然是去批评那些人了。而且旁观者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一定会相信吧。”一绿胜海自信地回答。
      “为什么尊重死者的人反而要受到批评?”龙蟠里仁发问,匝道安信则开始旁观。
      “批评者认为这样不尊重……但是在死者的眼光里批评者才是不尊重的那一方吧。”一绿胜海开始和龙蟠里仁讨论起来。
      “所以如果我们知道了事情的全貌就不会下此断言了,反而会跟着他们一起笑呢。”龙蟠里仁说,不过他察觉到了一绿胜海的犹豫。
      迟疑片刻后,一绿胜海说:“但这种行为本身不太合乎一般的规范,仔细想想也不合逻辑啊。这种选择怎样都不能完美,除非回避,高高挂起……“
      “那以后说不准会后悔没有去送 终的。”匝道安信插话。
      “既要尊重死者,也要尊重社会风俗习惯啊。二者不可得兼,还是选择尊重风俗大哭一场好一点。”一绿胜海没有理会匝道安信。
      “或者在不造成误解的情况下悄悄举行葬礼,或者把死者遗愿公诸于世?”龙蟠里仁试着提出一些建议。
      “说不准会有无法理解死者想法的人,可能会使死者遭受非议。如果有法律来规范葬礼形式就好。”一绿胜海小声嘀咕。
      “哈。非议也是死者自找的,我们尊重就好了。”龙蟠里仁苦笑着。
      “有的时候只是风俗上的差异就会造成误解。有的地方过去葬礼是有跳舞的,也会被误解啊。胜海,你说让法律来规范这个?你怕不是对法律有什么误解,”匝道安信打断了龙蟠里仁尴尬的苦笑,对一绿胜海提出质疑,“要是这个能规范,那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规范呢?”
      “只规范比较重要的事项吧。”一绿胜海提出异议。
      “民以食为天,吃饭也重要。最近看好像有禁止香辛料的提案和彻底禁烟禁酒的提案一起被上交到最高议会去了。那以后每一天的作息都完全按照规范好了。”匝道安信驳回了异议。
      “规范不能这样扩权。依我看还不如把葬礼这种仪式取消好了。”龙蟠里仁继续插话。
      “可这种情形只是个案吧,不就因噎废食了吗?“匝道安信也驳回了龙蟠里仁的观点。
      “本来就可有可无吧……死去元知万事空嘛。就算举办隆重的葬礼又怎么样?死者能够苏生,还是让人永远记住死者?都不能,因此毫无用处,只是过去敬畏死亡的仪式罢了。要真正敬畏死亡,还不如好好把握生命。”龙蟠里仁露出些许不快。

      “倒是尊重一下死者的感受……好像如果按照你的观点尊重死者感受也可有可无了,毕竟死者不能复生,也不可能像过去说的那样勾魄夺魂。怎么说呢,我还是觉得保留葬礼有必要的。”一绿胜海见匝道安信迟迟没有回应,于是这样回答龙蟠里仁。
      “走题了啊。明明是葬礼上喜庆地庆祝合不合适,现在倒成了葬礼的存在合不合适了,”匝道安信无奈地摇了摇头,“庆祝本身合适,就算唱‘今天是个好日子’,也不代表《好日子》这首歌不好听,庆祝的仪式本身不好。这种问题还真的很难下定论,就像电车问题一样。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有兴趣的话就一起研究这个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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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动摇者与讨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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