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

　　萧禾料想的不错，贺娣果然在她楼下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程禹。

　　远远的，相貌隽秀的少年，执拗的蹲在单元门口，光鲜的衣着同周边粗陋的环境格格不入，眼下青黑，下巴冒了浅浅的胡茬，一看就是守了一夜，尽管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连接马路和单元的水泥路，但眼底已经失了光亮，显得有些迟钝呆滞。

　　贺娣眯起眼睛把人看清，就啧了一声。

　　飞快退回拐角，贺娣想了想，视线四下里转一圈，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

　　往前再走两栋楼，斜对面角落里就是一家小卖部，灰不溜秋的棚子，老旧的不锈钢铁门开着，露出一角装烟酒的柜子，里边传来哗啦哗啦的麻将声。

　　贺娣过去到柜台前，目光扫过去，指尖隔着玻璃一指：“这个，多少钱？”

　　女老板嗑着瓜子恋恋不舍的离开牌桌，给她取酒：“三十。”

　　贺娣嗯了一声，掏钱包付钱，抬头却发现女老板正上下打量自己，被她撞见，脸上洋溢出热情的笑容，让出身后摆酒的木架子：“妹子，自己喝啊？买点好酒呗，你看这些，这些都可以……”

　　大约是看她衣着靓丽，想多赚些。

　　贺娣看着好笑，想着蹲在萧禾楼下的程禹，心说贵了可不浪费了。

　　直接找了三十放在桌上，一笑：“不用了谢谢。”

　　女老板哦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收了钱就往牌桌那边走，却被贺娣叫住：“诶老板，我来这儿看朋友，她要晚点才下班，我先出去买点东西，能不能把箱子放在你这儿？”

　　“放吧放吧！”女老板不在意的甩甩手，随手给她指了个角落，让她把箱子放进来。

　　贺娣说了声谢谢，拎着白酒就往回走，突然就听见看见一个男生流里流气喊：“诶，美女——一个人喝酒呢啊？”

　　贺娣顺着声音扭头看，发现不过是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穿戴很是夸张的少年，叼着烟蹲在路边说笑，见她看过去，摆出各种姿势，嬉皮笑脸的看着——这世上永远不缺这样叛逆期自以为是的非主流小青年。

　　为首的小青年染了一头辣眼睛的红头发，皮衣皮裤下身材微胖，刚才就是他先开的口。

　　他话说完，其他人就哄的一声笑了，小青年也就更得意，目光盯着眼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想从她脸上找出点局促或者恼怒的情绪，却没想到对方眼睛一亮，突然像自己走过来。

　　“来来小胖，快快快——帮姐姐开个瓶，我忘找老板开瓶了！”

　　微胖的小青年看着递过来的玻璃瓶，一脸懵，其他人也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他们也只是过过嘴瘾，没想到她居然过来了。

　　贺娣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和蔼的，面带微笑的，鼓励地看着面前的小青年，看他懵逼的把酒瓶接过去，四下张望几下，结巴：“快快——打开——”

　　他身后一个黄头发的慌张接过去，也找不到开瓶的方法，一咬牙，一闭眼，咔一声，狠心把瓶盖咬开了。

　　贺娣脸上笑容一下就扩大了，接过他递来的酒瓶：“谢谢你。”

　　“唰”，又一个小青年脸变得通红。

　　贺娣了然于心，又被他们的反应弄的有点想笑，刚想转身走，想到什么，又扭头回来：“诶，问你们个事儿啊，就是八栋楼下那男人，这两天一直在那儿守着的吗？”

　　红头发的少年看着她，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结巴了一下：“是…是，反正我在的时候都看见他在那儿。”

　　另外一个小青年忙不迭插话，似乎想表现自己： “对，我妈说他女人出轨了，他是来捉奸的。”

　　“胡说八道！”贺娣忍不住骂道，对上小青年疑惑的目光才反应过来，心说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哗一下把瓶子里的酒倒在地上。

　　“诶——”小青年猝不及防，有个机灵的突然反应了过来，一脸不可思议：“你不会就是那个出轨的……你拿这个…你要去打他？？”

　　剩下几个小青年恍然大悟，表情复杂的看着她。

　　贺娣猛的一抖手，把瓶子端正，只剩下一点，突然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这几个小青年，冷战笑了一声：“小孩子别管这些！”

　　说着贺娣转身仰头灌下几口酒，大步流星直接冲了过去。

　　程禹靠在单元口，长时间的等候让他眼底布满了血丝，胡子拉碴在楼梯间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狰狞，眼角一瞥，就看到一道身影朝自己冲了过来。

　　程禹一瞬间站直了身子从楼梯口冲出去：“萧——”

　　话没说完，女人像是没看见他一样直接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猛的一声大喝在楼道间回响，带着微不可察的哭腔：“萧禾！你他妈给我滚出来——”

　　程禹愣了一下，听出来声音，是贺娣。

　　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快步追上去，就看见大波□□人背对着她砰砰砰，把门拍的震天响。

　　身体比意识更快作出反应，程禹立刻冲上去把她扯开，靠近了才闻到她一身酒味，来不及皱眉，警告出声：“贺娣你干什么！你醉了？”

　　程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但无论是什么愿意，他都不想成为别人围观的对象。

　　似乎是听到有人说话，“醉酒”的女人停止了自己疯狂的行为，程禹松了口气，顺势把她拉出了楼道，借着透出来的光程禹眉头紧皱，不确定的喊了一声：“贺娣，你来干什么？”

　　摇晃间，贺娣手上的白酒瓶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

　　她怎么突然来杭州了？还这样去敲萧禾的门，两人有矛盾了？程禹简直是一团乱麻，想不通。

　　面色潮红的女人眼神迷蒙的看着他，好半天，似乎认出了他：“程禹？”

　　“是我，你怎么了？”

　　程禹以为她清醒了，扶她站起来，没想到眼前的女人嘴巴一扁，哇的一声，突然嚎啕大哭：“程禹——我错了！”

　　程禹被她猛的抱住，全身僵住，脑海中一片空白，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反应过来马上去推她，莫名其妙，也不合适！

　　耳边炸响贺娣崩溃的哭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告诉她我喜欢你，对不起，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哇——”

　　“你说什么？”程禹几乎是脱口而出，脑子轰地一下炸了。

　　“这，这这——”怕出事赶过来的小青年看着地上的酒瓶子，觉得眼前这一切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她，她，她不是来打架的吗？？

　　程禹完全无暇顾及其他了，如遭雷劈。

　　在程禹看不见的地方，贺娣狂拧自己的大腿，致力于让眼泪流的更真实一些，至于程禹的反应，完全就在她意料之中。

　　贺娣心里默念：把握机会，解决困难，萧禾，我也是为你拼了！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贺娣头一埋，双手把他抱的更紧，再接再厉，带着气音：“你为什么要过来，她都甩了你了程禹，只要有我在，她不会跟你在一起的。”

　　女人哽咽不止，恰到好处的呜咽颤抖拨动着人心，说着她从他怀里抬起头：“你知道吗，其实说出来的那一刻我真的后悔，但是我真的很高兴……你不知道吧？其实一开始我就喜欢你……”

　　程禹下意识说不可能，她亲手为他和萧禾做的媒，她还帮他追她，她怎么会喜欢他？程禹用力推开她，想把这些话说出来，但猛的对上女人那双湿漉漉又坚定万分的眼睛，还有那些情真意切的话——

　　女人白皙的脸上泪痕明显，黝黑的眼珠一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眼底的一片深情和唯恐被拒绝的绝望一清二楚。

　　程禹满肚子否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反而在这种深情的目光下变得万分狼狈，脸色更是难看：“你！我——”

　　下午时分，居民楼下来来往往也是不少人，再加上这样的动静，不一会就吸引了大批围观群众，围着姿势暧昧的女人，好奇又迟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指指点点。

　　程禹终于反应了过来，脸色铁青，一把拽开女人箍在他腰间的手，把人一推：“你放开！”

　　多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贺娣眼睛飞快在围观群众身上转了一圈，哎呀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她就这么直直的，被人“推”的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贺娣抬起头，泪眼朦胧：“你推我！”

　　……

　　整整六个小时，萧禾忙碌不止，却不知外边殡仪馆也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酒驾者和被撞家庭的亲属都赶到了现场，先是嚎哭咒骂，后来就打成了一片。

　　修复完成，同事们把车推出去，萧禾靠着墙，好一会才缓过来，跟着后边出去了。

　　赵钰中叫了几个换班的同事推着车到告别厅去了。

　　走出去才发现外边大厅一片狼藉，摆在窗台上的几盆盆栽被砸的稀巴烂，想是那群人打架的时候弄的，大家都见怪不怪，正清理着的保洁阿姨告诉他们，双方家属都被警察带到馆长办公室谈话去了。而且打架期间还有人挂了彩，杂志社的几个人帮忙送医院去了，只剩下一个在这儿陪孩子。

　　萧禾顺着阿姨指的方向，扭头就对上骆旭的目光，他身体稍微前倾，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身前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缩在他身旁，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女人的母亲和孩子被送到医院抢救了，萧禾猜他是肇事者的儿子，扫一眼就过去了，也没精力去管。

　　“累死了…酒驾害人呐……”一个同事无奈抱怨道。

　　“哎哟…”身边的同事早就不堪疲惫，陆陆续续往沙发上坐，歪七扭八瘫成一片。

　　萧禾看着身边一个戴眼镜，没来得及去占沙发的同事说： “去跟馆长说一声，弄完了就下班了。”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接班的同事早就来了，说一声，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他们。

　　中午晚上一顿折腾都没吃饭，再加上这样剧烈的体力消耗，萧禾只觉得浑身脱力，想立刻下班休息。

　　同事却哀嚎了一声，一屁股往凳子上一坐，逃避道：“别叫我别叫我，你怎么不去啊？”

　　萧禾： “……”

　　虽然没几步路，但谁不想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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