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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缙云弯下腰,本是要去碰巫炤的头颅,却在重心转移的那一刹那,无法自控的跪倒在地。猩红黏腻的血液在地上汇聚成大大小小的血泊,有的已经接近干涸,有的却仍是温热——是从那断开的脖颈中汩汩喷洒而出的生命。
战士倒地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溅射上更多的血,脸色、胸膛、手臂……到处都是血,全都是巫炤的。那种粘稠的液体,迅速由温变冷,本该是极其熟悉的感觉,此时却陌生的可怕,令缙云感到恶心和眩晕。
他眯着眼睛在血泊里去摸巫炤的脑袋,缙云轻轻在心里道:“这个时间,太迟了。”
仿佛整个世界尽皆由缙云把控,时间温驯而听话,周遭景致立刻停滞,随即开始倒退,由慢转快,在路过诛杀巫炤的那个节点时略微停顿,又被缙云推动着继续往后退。
模糊的光影第二次停下。
大帐之内,气氛肃杀沉凝。
姬轩辕正在下命令:“……貔部的战士由戎冬和大鸿各领一半,全力奔赴西陵与蒲葚。缙云带饕餮部驰援集泷三邑。”
本该应命的缙云张了张口,嗓子却沙哑的无法出声。他见其他人马上就要出发,顿时心中一急,拦路挡在门口:“……不。”警示的话说不出来,那不是此时的自己应该知晓的内容,能够扭转的,唯有自己的决定。
“缙云?”姬轩辕等人疑惑看来。
缙云手心发冷,他深吸一口气,那种被哽住的感觉终于稍稍缓解。语声仍然艰涩,但战士横着一条心,第一次表露自己的不情愿,他盯着姬轩辕,道:“我……想去西陵。”
“看嫘祖的传信,西陵的情况或许好转。以你的本事,更应该去集泷,我怀疑那里有些不对,你若是发现什么,正可以酌情处理。”姬轩辕道,没有表露出心里的焦急。
缙云摇摇头,他当然知道其中的道理,甚至……他知道姬轩辕的怀疑与事实完全一致,但战神此时不想听从理智的吩咐,他已经沿着那条路走过,知道最终的结果,他现在想要看的,是另一条路。
“我一个人,去西陵。”缙云重复道,又加了一个限定。
军情紧急,救人如救火,姬轩辕没有更多的时间耽搁,他深深看着缙云毫不相让的眼神,当机立断换了决定:“貔部和饕餮部,由戎冬和大鸿分别统领,全力支援集泷与蒲葚。缙云……你去西陵。”姬轩辕握紧拳头,他最后单独对缙云道:“西陵的情况,看你的样子也有所预料,我不能擅离,就拜托你了。”
缙云点头,转身离开大帐,骑上獍妖立即出发。
战士赶到西陵的时候,封城之战已经进行到最惨烈的阶段。他借力攀附上封死的城门,凭借太岁的锋锐,徒手翻过拦路的石墙。城内满目疮痍,断臂残肢到处都是,缙云加快脚步,一路上所向披靡,没有任何魔族能让他稍稍停步。
——能刹住巫炤的,唯有嫘祖,她绝不能出事!
缙云心中焦急,远处传来的厮杀声是他心中仅存的希望,战神将聚拢包围上的三十余魔族一一斩杀,终于能够看到嫘祖的身影。女族长气喘吁吁,已经力竭不支,但仍然强撑着不肯倒下,围着她的一圈魔族慢慢逼近,似乎下一刻就要一拥而上,将眼前的人类撕成碎片。
缙云眼神一凝,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在生与死之间,却犹如天堑。
他毫不犹豫飞掷出太岁,被注入体内的妖力肆无忌惮的爆发,让长剑像是穿梭空间一般倏然出现在嫘祖外侧,划过一道美丽却杀机盎然的弧线——一半的魔族在这次攻击下灰飞烟灭。
然而还有一半敌人。
战士给予的是无刃的剑鞘,力量附着于上,被大力推开的怪物无法经受辟邪妖力的侵蚀,四分五裂成黯淡的黑气,消散在空气中。
嫘祖救下来了!
缙云觉得眼前有点发黑,早就濒临破碎的身体在方才毫无顾念的催逼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悄悄从行囊中掏出一枚草药放到嘴里嚼碎,苦涩的汁液润泽咽喉,却像是甘露一般甜美。
缙云记不得自己支撑了多久,度日如年亦不过如此。
阴云密布的天空暗沉的几乎分辨不清时间,他守在嫘祖面前一步不敢稍离。来袭的魔族数不胜数,每当他试图带着嫘祖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那些斩之不竭的怪物就潮水般涌上,便是战神也会在无穷无尽的战斗中疲惫,更何况……缙云已不是当初的缙云。
像是昆仑玉制成的剑,坚硬锋锐,威势极大,却也比金属易碎。被辟邪妖力改造的身躯就如同龟裂出无数裂纹的陶器,看似完整,稍稍用力,便可能破碎。
属于人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缙云微微侧过脸,剧烈的喘气。透过被血糊住的眼睛,他看到巫炤正向这边走过来,战士勾了勾僵硬的唇角,及不可见的露出微笑。
——若是……我死在西陵,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然而被巫炤的手扶住的时候,黑暗亦一同袭来,缙云立在虚空之中,俯视着巫炤的身影,竟觉得有些微不甘。
我……能保护所有人。
然而这场魔难,却有太多太多的人失去性命。集泷三郡、西陵的其他人,就这么算了吗?还有巫炤……缙云倾身,他把手放在巫炤发顶,这个方向无法看到鬼师的表情,缙云却已经在脑海中描画清楚。
“别难过。”战士安慰道,却又沉默下来。
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话。
“这个时间……还不够。”缙云贪妄的心令时间再次向后倒流,像是绷到极限的绞索,吱吱呀呀的被推动,挪出一点点距离。战士感到筋疲力尽,在他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候,周围的画面扭曲着变化了模样。
午后的风沉闷而凝滞,吹动树上垂下的青铜配饰,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缙云回过神看向窗外,远处的天空已经被阴云遮住一角,而那些翻滚的雨云还在飞速的向这边赶来。
“缙云。”巫炤自门外而入,他立在那里,淡淡的道:“乱羽山的事我已经向嫘祖请命,姬轩辕那边也没有异议。稍后我便会出发,你留在这里,好生休养。”鬼师的灵视之术笼罩室内,他瞄了一眼放在角落处的草篓,带了分不悦,警告道:“那些你从魔界带回的毒草,不要再吃了,轩辕丘还不至于供不起几株蓟草。若他们实在贫穷,我西陵看在盟友的面子上,可以接济一二。”
缙云没有试图辩驳,他只是点了点头,以示听到。
巫炤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个固执的男人就和往常一样,完全不把告诫放在心上。平常缙云自然会乖乖听从嘱咐,但轩辕丘虽然强大,还到不了高枕无忧的地步,外在的、隐藏的敌人有许多,若是碰到该管的事,缙云不会吝惜出手。
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他能把雄鹰困在方寸之地,却掰不弯那份傲骨。更何况……巫炤虽然不认同缙云的行事准则,但他却喜欢缙云那份坚定与执着,他能从战士表露出的冰冷克制下,发现那与之截然相反的火热贪心。
就这一点来看,缙云对巫炤,是独属的不同。
屋外狂风大作,紧接着是瓢泼大雨,击打在青石地板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嗒嗒”声响。巫炤转身欲离开,缙云如梦初醒,他上前一步,握住了鬼师轻轻飘起的披风:“下雨了,也不必急于一时,等雨停再离开。”
巫炤回过头,战神茶色的眼瞳在昏暗的室内像是两弯灯火,明亮闪烁,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那火苗微微漾开,酿出一点勾人心魄的醉人意味。
巫炤略一迟疑,缙云又上前一步,厚重的披风直直坠地,战士的手触上鬼师细瘦劲削的腰,轻轻环住:“留下来,巫炤。”
“你……?”
回应这声疑问的是缙云的动作,他忽然收紧手臂,拥着巫炤翻滚着倒向石床。肩背被坚硬的床板抵的生疼,天旋地转的时候,鬼师发现,他被缙云吻住。
相触的唇撕磨,又被啃咬,像是一场不见刀光的厮杀。
——若是……去乱羽山的人是我,结果又有何种不同?
巫炤怔楞之后,回应了缙云。他把手安抚的揽在战士背后,任由对方毫无章法的亲吻掠夺,甚至更加过分的侵扰。
——若是,我不曾驻足不前,你与我可能得一分完满?
缙云一瞬不瞬的盯着巫炤,他的心中满是愉悦,又满是遗憾。
他从不后悔,但……要是不后悔也就不痛苦,该有多好。
就如此刻,纷纷扰扰、尘埃落尽,缙云终是正视内心,窥破那份难言的感情。
但缙云的觉悟来的太晚太迟,而这一切不过是他濒死之时倏然来去、毫无凭依的臆想而已。就算真能如愿,也无法挽救什么,终究对现实无补。
他睁大眼睛看着天空,战场的血腥令视界充斥一片不祥的暗红,就仿佛西陵破灭那一日,巫炤骤然睁开的眼,妖异粲然——被熊熊燃烧的恨意凝聚的意志比最世上锋锐的利剑还要可怕。
它刺穿了缙云的心脏。
轩辕丘的战神最后模糊想起的是巫炤的头颅,和溅射在身上——黏腻又恶心的血。
下一刻,金色的辟邪妖力涤荡四野,肆虐乱羽山多年、大大小小的魔族在这破邪除恶的堂皇光芒下,烟消云散。
阴沉的天空恢复往日晴光,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伫立在那里的高大人影却消失不见,唯余太岁斜插,青色的剑穗在风中微微摇摆,亲密无间的套着一枚指环。细细听去,似乎还有昆山玉碎之声,在悲鸣回荡。
……属于巫炤与缙云的世界,落幕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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