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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宴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皓月当空,清冷月色沾染了几分人间烟火;星辰万千,灿烂星光也恰似万家灯火阑珊。这样热闹的日子,流光国的国都秦川一定是彻夜通明。
人人都将盏盏花灯放入护城河中,承载着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渐行渐远,水天相接处恰似星辰倒影,灯光与星光交相辉映。
此乃盛世。
青袍蓝衫的男子面上覆着一银白狐狸面具,狐面隐隐散发着光晕,颇有栩栩如生之感。长发如墨披散,风过时飘飞少许。脖颈处垂着一条占星坠,蚕丝作线,浅蓝色的占星盘上镌刻着鎏金色的古老文字。腰间佩剑,剑名千秋,其剑身修长而剑气雄浑,剑柄嵌一枚鲛人夜明珠,错以月牙色水晶莲花饰坠,全剑以青蓝陨石锻造,实是当世名剑。
他站在秦川最高的城楼上,看着护城河上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目光透过狐面却无神色波澜。
青衣、狐面、佩千秋。
这都认不出来是流光国的国师大人南执明,怕不是眼瞎。
“国师大人,您瞧,多么辉煌的景象!这样的风光,只有流光国才有啊!”站在南执明身后的小侍笑道。
南执明负手而立,未应。小侍也并不奇怪,国师大人是一身矜傲的性子,若是应了他这句才是神奇。
忽然,南执明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面色难得微有涟漪,拂袖转身下楼。
皇宫,山海楼。
玉盘珍馐美酒佳肴布满宴席,山珍海味琳琅满目。鼓乐齐鸣、锣鼓喧天,热闹的乐声不绝于耳。舞女罗衣华裳翻飞,脚腕间璎珞击碰,声响清脆。箜篌弦拨、编钟敲响,渺渺仙乐并百濯香随风而来。这是齐乐之宴,亦是陌氏皇族无上权利的象征。
上元佳节,嫁去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小宛的未央长公主殿下归朝省亲,今朝国君陌臻稷大喜,于山海楼设宴款待妹妹与小宛使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国君面上已染上三分酒意,正要举杯再一饮而尽,却只觉眼前模糊,身子摇摇欲坠,连手中酒樽也拿不稳。
更为震悚的是,国君的手臂上、脖颈处、脸上,但凡所有裸露在外的身体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出密密麻麻的紫黑色细纹,就像是一条紫黑色的细蛇,沿着血管的脉络不断蔓延。
“要命啦!陛下手臂上的是什么东西!”
“护驾啊!!——”
“有人下毒谋害国君啊!!!!”
……
方才的觥筹交错刹那间灰飞烟灭,余下的只有惊愕慌乱,尖叫与啜泣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琉璃碗盘碎的零落,菜酒也被打翻在地,王孙贵族皆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平素的涵养不知跑到了哪里去,只知道手忙脚乱、哭天喊地。
一袭青衣破门而入,纵身飞向国君身边。南执明顾不得检查这些饭菜是否有问题,也顾不得疏散这些宾客,手指在国君双手手背上飞速的划过,留下金色的痕迹,转瞬便融入手背的皮肤中。他收手之后,双手手背上才隐隐约约的现出两个金色的符咒,暂时封住了国君的经脉,防止紫黑色的细纹继续蔓延。国君便昏了过去。
国君靠在自己的座椅上,柔软的皮毛支撑着他。经年繁忙的政务使得他华发早生,不曾风吹日晒的皮肤因为保养得当显得格外白净,更加凸显得紫黑色细纹阴森可怖。
此时,山海楼中宾客已悉数散去,大殿中央仅留下一名藏青色长袍的女子。身材不高,眉眼尚且稚嫩,好似豆蔻少女,松松地挽了发髻,任谁也不能想象这样一位貌似金钗之年的女子竟是年近而立的左丞相江枫,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能与南执明说上几句话的人。
南执明展开手掌,掌心处生出一团闪烁的火焰,江枫便从广袖中取出一盏小巧玲珑的灯,递与南执明,叹气道,“国师大人,引魂火不可多用,会折损寿元啊。”
引魂火此物,乃是借生人之寿元,引将死之人的魂魄暂时引到此物上,可保此人延长九九八十一日性命,常是为了拖延寻找救命之策的时间。但若超过九九八十一日,这将死之人还未寻到救命之策,不但此人魂飞魄散,那操纵引魂火之人也将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轮回。
南执明抬眸递给了她一个眼色,她叹了口气,瞧着他面上覆着的银白狐面,道,“好罢,我又忘了,你那狐面——不老狐面,岁岁不老。”
“我方才夜观星象,发觉国君或许有难,这才匆忙赶回。想来还是晚了。”南执明并未直接承下她的话,且又迅速转换了话题,银白狐面下目光一如语气一般平淡,“诗尔,你是否知道有什么女子十分憎恨国君?”
江枫皱眉,“不知。不过,这与陛下的毒有什么关系么?”
“这不是毒,是蛊。”南执明摇摇头,左手拿起国君用的酒樽,右手一挥,酒樽中原本的杜康酒瞬间露出原型,竟是只只紫黑色的肥大虫蛆,引得江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是彼岸酒。”
彼岸酒此蛊阴毒狠辣,以至阴之物的心中精血养之,专克男子阳刚之气,此蛊生出的阴气可侵入男子的五脏六腑,最终阳气耗尽而亡,而魂魄一辈子被囚禁在此蛊中。因蛊虫往往生于彼岸花盛开之地,又常常化作酒液形状,便被称为彼岸酒。
“人界哪有什么彼岸花?那不是…”“黄泉”二字还未道出,江枫瞬间就明白了南执明的意思,抬眸恰好对上他的目光,“国师的意思是,这是鬼界为之?”
“此时还不能下定论。倒不如先从女子这一条入手。”南执明将那彼岸酒的虫蛆装入不知从何变出的海纳袋中,好像手中之物并非令人谈之色变的蛊虫,而是几条普通的虫子。海纳袋是南执明制作的一种灵器,可海纳百川且极其牢固,乃是他的得意之作。
恰好,国君此时正悠悠转醒,张开了双目。脸色不见红润,手臂上的紫黑色细纹也未尽数消去,只觉得他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
江枫道,“陛下如今觉得如何…?”正要上前,只见国君挥了挥手,示意江枫退下。
直到那抹藏青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又反复确认周围只剩下南执明一人,才缓缓道,“国师,你们刚刚说的话,孤听见了。”
“倘若说要恨孤的女子,只怕是有的。”国君道,顿了一顿,忽然换了话题,“国师可知,为何孤哪怕年近不惑仍膝下无子,被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也不肯再选后宫么?”
南执明不言,陌臻稷也知国师素来不好八卦,定然是不知道的,于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孤的母后与小姑姑乃是金兰之交,先王时小姑姑嫁与前右丞相,于是与母后订约,指腹为婚。与孤定下姻缘的,即是那时还未出生的长歌郡主,楚溯。
“原本已定做是太子妃,却因前右丞相谋反,一夕沦为阶下囚。母后向父王求情,于是阿溯嫁与孤作了妾。少年夫妻,恩爱非常,阿溯名义上是妾,孤却是将她当做妻来对待的。孤拒绝了那些个世家小姐,不过庸脂俗粉,比得上孤的阿溯?
“后来孤登上王位,册阿溯为意欢贵妃。孤与她有了一个孩子,唤作则名。孤允了她,一定会让则名成为流光国的王。但孤食言了…则名、则名生了一场大病,他走了…红颜薄命,阿溯也离孤而去…阿溯,她、她一定是很痛很痛的,她一定恨透了孤,孤没用,孤没能给阿溯一个家…
“所以、所以孤没有再选后宫,孤早就想好了,待到孤也去了,便兄终弟及,孤便与她葬在一起…可为何、为何她还是如此恨孤?…”
陌臻稷那张不失威严的脸,平日里仍能透过苍老看出几分昔日的俊美,此刻却露出了万分悲痛的神情,不合年纪的白发夹杂在黑发间,显得格外沧桑。
南执明不言许久,半晌才开口道,“陛下如今将意欢贵妃葬在何处?流光王陵么?”
陌臻稷十分悲痛的道,“依阿溯遗愿,葬在百越。”
南执明蹙眉,“为何是百越?”百越地处南部,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往往潮湿且多生蛇虫,实在不是安葬的好地方。
陌臻稷摇了摇头,“此孤亦不知,只是尊重阿溯遗愿。”
南执明便不在执着于询问意欢贵妃相关,将那盏引魂火递予陌臻稷,“陛下,我暂时用引魂火延住你的魂魄,你且将此仔细保管,我即可赴往百越查询此事。”
陌臻稷的眼中迅速的一闪而过一丝迟疑,但旋即用几乎毫无瑕疵的平静神色替代,“如此甚好。国师可需要帮手么——?”
南执明一面在引魂火上结了一个守护的符咒,一面道,“不必了。其余事宜我会嘱咐诗尔,陛下不必操心。”
陌臻稷轻咳一声,委婉道,“那国师是否介意带着几个弟子赴往百越?或许就当做历练…?”言下之意倒是十分明确了。
南执明道,“陛下定夺就好。我还有事,先去寻诗尔了,告退。”
南执明退出山海楼,便立刻逢上在殿外等候已久的江枫。她问,“陛下如何?”
南执明冷声道,“我瞧着他好的很,竟还有心思同我撒谎。”
江枫揉了揉眉心,道,“国师你过了啊。你于流光有救国之恩,加之国君知道你平日性子便如此…犀利,所以不同你计较,甚至能容忍你用‘我’作自称,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众生,哪个敢这样对国君的?虽说不敬,但我还是提醒国师一句,有些表面上的礼貌,国师还是尽全了为妙。”
南执明皱着眉,“你明知道我不会听。”
江枫继续苦口婆心道,“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听,我才要多说几句。”她瞧着南执明那副淡漠的神色,再次捏了捏眉心,索性转了话题,道,“国师有什么事么?”
“关于意欢贵妃。”南执明负手而立,银白狐面下的目光望向百越的方向,“她不简单。你替我调查与意欢贵妃的一切,蛛丝马迹,绝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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