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作者:越十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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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件谢礼


      廊上聚着的都是平日里亲近的闺中密友,没有旁人在,说话自然也更放肆大胆些。

      姜嫣这话表面上是在维护姜幸,可是话里话外却故意将话题往歪道里引,什么叫见识过的色令智昏的男人多了,那不就是拐着弯说她水性杨花?

      姜幸出身无法改变,外面的传言再厉害也是有的,可是姜嫣与她同出一府,几句好话不会说也就罢了,还变着法地抹黑她。

      若不是这次从墙角下听到了,她还不知道姜嫣竟然如此愚蠢。

      那个秦三娘又说话了:“陛下寿宴之上,我大哥当时也在场,他回府之后就连连叹息,即是同情你父亲,又惋惜你大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和妹妹得多糟心。听说当日跳折腰舞的时候,她还对着那些王公大臣抛媚眼呢,真是一点也不知羞耻。”

      “还有这种事吗?”姜嫣似乎很是惊讶,“我也没亲眼看到,对这些都不是很清楚呢……”

      “是真的是真的,我大哥亲口说的!”秦三娘重复一遍,强调自己并没骗人。

      姜幸从墙边忍不住轻笑出声,说起来,那上面的人,有几个是真的亲眼见到了?却都像开天眼一般,三人成虎,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恐怕她在外那些听来可笑的谣言,就是这么传起来的吧。

      却不知,这里面的功劳要算姜嫣多少呢?

      兴是那些女子里有人耳力不错,墙角的这声轻笑被她捕捉到了,她伸手一打断,竖起耳朵:“你们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了吗?”

      姜幸赶紧捂住嘴,向墙角里靠了靠,却感觉廊上脚步越来越近,她刚要蹲下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景彦靠在廊上的立柱旁,抱着臂看着几个女子,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竟然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

      “难不成,你们那日都去了陛下寿宴?”景彦脸上的笑容充满嘲弄,嘴角微微勾起,与在太夫人那里时的态度又全然不同,更不可一世些,“怎么一个个说的都跟亲眼看到似的。”

      众女神色一凛,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姜嫣一见到景彦,笑容就僵在脸上了。

      秦三娘红着脸,很是不服气:“怎么,世子要替那个女人说话,莫不是也被勾去了魂?再说,这些话都是大哥告诉我的,我又不是故意说闲话编排别人!”

      “啧啧啧!”景彦边摇头边走下来,笑容很是古怪,“听听这话说的,被勾去了魂,我还以为自己还在漾春楼呢。我要是你大哥,现在听见你这么说得羞死,抛媚眼嘛人家姑娘倒是没有,你大哥在宴席之上看直了眼却是有的,这个本世子能作证。”

      “你!”秦三娘气得站起身,脸涨得通红,指着景彦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论伶牙俐齿,她竟然还不如一个男人。

      一直没说话的清河郡主却清了清嗓子,她回头看了景彦一眼,眼中憋着笑意,转身后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行了,以后这些没有根据的话都别说出来,你们都是有教养的,别让人笑话去。歇脚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清河郡主带着人走了,唯有姜嫣有些依依不舍,她看了一眼那些人的背影,最后却是咬咬牙跑到景彦面前,低着头委屈道:“世子哥哥,今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们姜府又要被人抹黑了。”

      景彦挑了挑眉:“原来你还知道姜府的颜面啊,我还以为你讨厌你姐姐呢,才一句好话也不愿替她说。”

      姜嫣后面的话都堵在喉咙里,闻言猛地抬头,她没想到景彦会这么说她,景彦却不打算继续同她纠缠了,越过她向左一跳,跳到栏杆上,向下一看,本是带着笑意的脸顿时就僵住了。

      “咦,人呢?”

      —

      姜幸只听到了景彦的第一句话,之后就没将注意力放到廊上了,因为季琅正在廊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神中也带着玩味的笑意,姜幸却能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怎么不上去跟她们理论理论?还是她们说的确有其事,你没什么好辩白的呢?”

      姜幸走过去,笑意绵浅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季琅神色微变,似乎被她给盯毛了,慎得慌。

      心中一紧:莫非她记起来漾春楼的事了?

      “你这是做什么?”季琅有些警惕。

      姜幸以轻纱掩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声笑了笑,下意识流露出的媚态,让季琅双眼一亮之后又皱紧眉头。

      “小侯爷可否赏个脸,借我一柱香的时间?我有事想同小侯爷说。”

      季琅退后一步,模样有些慌张:“本侯今日未带随从!”

      红绸和紫绢相视一眼,也有些不明自家元娘的用意,姜幸却笑了笑,没有管他,盈盈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那小侯爷可莫要后悔。”

      姜幸真的走了,为了不让游廊上的人发觉,她选了紫竹林里面那条路,虽然蜿蜒,但只有这一条石板路,走丢是不会走丢的。

      “果然是楼里出来的,行事放浪大胆,丝毫不懂矜持!”季琅握着拳头,看着姜幸越来越远的背影,目光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她扭动的腰身之上,自己也没发现他到底看了什么,看了多久。

      总之是半晌以后。

      “啧,本侯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季琅匆匆追了上去,脚步丝毫没有迟疑,落下去半路,竟然不多时就追上了,到了近处,季琅叫住主仆三人。

      “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他跑地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要摆架子,以示自己并非是受一个小女子引诱加胁迫才追上来的。

      姜幸被他的模样逗笑了,而后又急忙忍住。

      她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枚手帕,刚递上前,还未等说什么,季琅急头白脸地退后一步,眼中满是怒火,疾声厉色地指着她的手帕:“你让本侯来,就是要做这事?还私相授受……本侯没有这个兴趣,也不喜欢你,更没有要娶你为妻的打算,你将心思收一收吧,今日的事,本侯还能当做没看见!”

      季琅说完,偏过头去。

      姜幸有些错愕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绣着鸳鸯图样的手帕,突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可是误会能误会到如此长远的未来,姜幸也着实没想到,什么喜欢娶妻都说出来了,这个季琅未免也太自作多情。

      “小侯爷不如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再做决定也不迟啊。”姜幸将手帕打开,露出了一截羊脂白玉。

      红绸和紫绢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琅一扭头就看到了,顿时瞪大了眼,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果然没摸到那枚玉佩。

      连尴尬都顾不上,季琅急忙去抢姜幸手里的东西,好像恐怕她发现什么一样,却不想姜幸动作更快,收回手,一下让季琅抓了个空。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是我的玉佩,你快给我!”季琅神色焦急,又要上手抢,这次姜幸直接把玉佩包好放回了怀里,季琅眼睁睁地看着,却毫无办法。

      他总不能扑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吧!

      “你想怎么样?”

      “小侯爷将玉佩掉到巷子里了,要不是我,这玉佩就会被人捡了去。”

      “那也是我的,你既然捡到,就应该物归原主!”

      “还你也行,不过小侯爷要答应我一件事。”姜幸笑意深深地看着他,眼中似乎不怀好意。

      季琅定了定身,偏过身去,纵了纵鼻子,强装镇定道:“不就是一块玉佩嘛,本侯要多少有多少,你少拿这些来要挟我,给还是不给,来一句痛快话!”

      姜幸却不出声了,她看了横脖子的季琅半晌,突然展颜一笑,两手别到身后,漫步走到季琅前面,边道:“我才归府不久,对京中之人不大了解,相知之人也甚少,至于哪个府上哪个娘子姓甚名谁,更是记不清楚。”

      竹林中吹着细细的风,将姜幸的轻纱裳吹动,衣袂飘飘,服服帖帖地印在身上,将那玲珑身影展现地淋漓尽致。

      她一身绯色立在这青翠的竹林中,更加让人移不开眼去。

      季琅咳嗽一声,赶紧偏过头,看着花街铺地旁边立着的石墩,声音突然低了许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幸一转身,笑容盈含深意:“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冠盖满京华的安阳第一才女,毅南侯谢家四娘,似乎闺名中有个‘柔’字呢,不知小侯爷知道不知道?”

      “你!”季琅的心一直悬着,听到姜幸说到毅南侯,心里就有些绝望,此时他厉喝出声,仍然带了些心虚。

      他玉佩上就刻了个“柔”字!

      “小侯爷放心,我自幼没读过太多书,大字也识得不多,关于小侯爷玉佩上刻着的字,只要小侯爷答应我一个要求,那个字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姜幸走过来,压迫感渐渐逼近。

      季琅低着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前胸的小娘子,对他娇俏一笑,眼中布满璀璨星河:“怎么样?”

      怎么样?

      怎么样都好。

      季琅猛地回过神来,眼睛眨地飞快,下意识退后三步:“姜元娘!你莫要挨我太近!你们青楼里出来的,都不知矜持为何物吗?”

      姜幸不知季琅是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红绸和紫绢却的确看出不妥来了。

      姜幸在漾春楼里待了十四年,虽是被十三娘捂得严严实实的,可接触的人啊事啊到底耳濡目染,媚骨浑然天成,与相知相熟的人相处时,也总是下意识亲近,稍不注意就逾越了。

      只是不知元娘为什么会对小侯爷如此。

      姜幸过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知道季琅是嫌她孟浪,她背过身,神色微恼,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羞赧:“你不答应就算了,还你的玉佩。”

      她掏出怀中的手帕,许是太心急,转过身直接一齐拍到了季琅手上,头也不抬,就匆匆走了。

      看她明显生气的模样,季琅手上沉甸甸,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再加上那丫头跟着的两个奴婢也一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霎时间让他怀疑自己莫非真是说了什么人神共愤的话?

      “等等!”季琅扬声将她叫住。

      姜幸顿住脚步,却没回头,半晌后季琅走到她身前,一边抱着臂一边哼唧道:“是本侯好奇心太盛,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要求到我头上来。你若不说,我怕是会睡不好觉,至于答不答应你,决定权在我手上。你说吧!”

      姜幸抬眉看他,见他神色如常,似乎不觉得自己变来变去的样子有何不妥,可是因着他前面说自己“不知矜持”,也没什么耐心,就冷着脸道:“不知小侯爷还记不记得,自己两年前,曾在京郊杀死一个人?”

      此话一出,不仅季琅面色大变,就连红绸和紫绢都变了脸色,惊恐地看着对方。

      季琅神色微黯,突然走近一步,粗鲁地抓紧姜幸的手腕,眼中明亮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晦暗的戾色:“你是怎么知道的?说!”

      “元娘!”
      “小侯爷!”

      紫绢和红绸一看姜幸有危险,便要过来帮忙,姜幸也没想到季琅反应会这么大,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看了两个丫头一眼,让她们稍安勿躁。

      又转过头对季琅道:“小侯爷还是听我说完吧,而且……”姜幸转眼看了看自己被紧紧抓着的手,眉头轻蹙,隐有痛色,“疼……”

      季琅一看她忍痛的神色,下意识松开了手。

      等他回过神来后,神情却突然变得异常惊愕——他刚刚,抓住了姜元娘的手——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向来是碰不得女子的啊!

      没在意季琅神色的姜幸将手隆进袖子里,慢慢开口:“我知道那个人该死,所以小侯爷大可以放心,我不会用这件事要挟小侯爷什么,至于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小侯爷也不必多问,因为跟我想拜托小侯爷的事毫无关系。”

      姜幸突然抬起头:“我只是想问一句,当时小侯爷杀了那个歹人之后,将他头上斗笠除去时‘咦’了一声,小侯爷是不是认识那个人?那个人是出自姜府吗?”

      “姜府?”季琅重复一遍,眼睛微眯,“你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姜府?”

      “小侯爷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季琅紧皱的眉头微微动了动,他当年确实失手杀死过一个人。

      那天他心情烦闷,打马去京郊散心,发现一人欲行不轨之事,他当时身上有佩剑,情急之下将那人一剑穿心了,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被侵犯的女子一身白衣,头戴帷帽,似是被下了什么药,手脚绵软无力,连话也说不出,季琅只好将她背回城,找了个客栈,又寻了个大夫来看。

      又因这事实在影响女子名节,季琅想等女子醒过来再问她作何打算,谁知道等他抓完药回去,却发现床铺上空空如也,人已经不见了。

      后来他听说,毅南侯府谢家的四娘从安灵寺回京的途中,糟了贼人滋扰,好在随行之人有武艺好的,将那伙贼人都打跑了,他便自以为是地猜测,自己救下的是谢家四娘……

      为了保全名声,毅南侯府这么传也情有可原,他们不可能把实话说出来,不然谢四娘的名节岂不是不保了?

      可是,可是……

      如果真是他想得这样,那姜元娘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小侯爷?你到底说不说?”姜幸有些着急了。

      季琅凝视着她,点了点头道:“我的确认识那个人,但是跟姜府毫无关系,他曾是京郊流窜的大盗,平熙十六年被捕,在街上游行之时,许多人都看过他的模样,所以我也对他有些印象。”

      “大盗?”姜幸听见这个答案,心中并不满意,“既然被捕了,怎么会出现在城外?”

      季琅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姜幸低下头,眼中闪动着纠结的神色,她一直以为当年季琅惊咦出声是因为熟悉那人,说不定就是出自姜府,只要知道那个人是跟随谁的,很快她便能找到想要置她于死地的真凶。

      可是那个人居然是个大盗。

      如果有人借刀杀人,背后的人未必是姜府,也有可能是想要嫁祸给姜府。

      可是如果那日没有季琅出手相救,这嫁祸又有什么用?谁会在意她的死活?

      姜幸越想心越乱,丝毫没注意旁边之人的神色。

      “当日,难道你也在附近?”季琅突然问她,眼中满是审视。

      姜幸抬头去看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除了疑问再无其他。

      其实她应该当面道声谢的,可是季琅却未必希望他救过自己,又何必给人平添烦恼呢?

      “红绸,紫绢,我们走吧。”姜幸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乖巧地弯了弯身,转身便带着人走了,不管季琅在后面怎么喊,她都没有再停留。

      季琅在竹林中站了半晌,心绪凌乱,心中犹如系着打不开的千千结,他摊开手,看了看手里的方帕,两只鸳鸯依偎在一起,温情脉脉,里面躺着一个缺了角的玉佩。

      他掂量掂量,却觉得沉甸甸的,手感也与想象中不一样,心中一动,他将手帕完全打开,竟然发现除了那枚玉佩之外,还有一个漂亮的珠子,珠子旁边还躺了一个纸条。

      季琅急忙打开。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多谢小侯爷。

      是谢他回答她方才的问话吗?

      季琅挠了挠头,拿起珠子看了半天,隔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姜元娘竟然将绣着鸳鸯的手帕也给他了!

      这还不是私相授受?

      “小侯爷!”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叫喊,季琅没做他想,手忙脚乱地将手帕、珠子和玉佩一股脑塞到怀里,回过头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冲景彦摆了摆手。

      “嗯,干什么?”

      景彦神色不快,走近捶了一下他肩膀:“还问我干什么?我一转眼就找不到你了,在附近好个找!”

      景彦扒着他肩膀左右看了看:“你有没有看到姜元娘?”

      季琅摇头,心虚又谨慎地摸着前胸:“没有,不知道,别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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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景彦:一拍脑门,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季琅:很简单,就是我要挖墙脚。
    景彦: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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