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

　　陈肆眉头微挑，倒也有了两分心情与他玩笑，道：“师兄真真厉害，武状元都能与你做护。”

　　闻言，霍良言陡然一静，陈肆再瞧他，发现他微微垂头，微颤的睫毛掩映下的眼角带着星点的微光。

　　他……哭了？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这是，恰好戳到了他的伤心处？

　　陈肆一阵回想，实在没明白她方才话中有哪里是他听不得的，也不敢再问了，怕又说错了什么，将人刺激过了。

　　霍良言独自静了一会儿，再抬头浑然是甚么都不曾发生的模样。他的眉眼微弯，面上已挂上了一层看着就是佯装的笑：“那位不要，我方捡了个便宜，幸而我们有这样的缘分。”

　　“那位”意指的谁自是不言而喻，陈肆怎么都不成想记忆中霁月清风的少年，如今竟似藏了不少秘密的，让她怎么如何就探不到底，琢磨不透。

　　陈肆被牵动了些，劝慰道：“和风既愿意追随师兄，定无旁人无关，是看着师兄你良善，是个值得结交的君子。师兄也勿思虑那么多，坏了心情。”

　　霍良言的神色黯淡了些，不知陈肆的话他听进了几分。

　　他虽是清醒了，但是身体显见的有些不受他控制，陈肆便陪着他在酒楼里多待了些时候。

　　和风迟迟没有回来，陈肆虽知不可能这么快，心里也有些忐忑了。

　　无人言语，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此时，霍良言动了动胳膊，有了起身活动的意思：“我们在这里待着也于此事无甚么帮助，阿四不若与我回府吧？我再抽调些人手处理这事，你跟着我也安全些。”

　　陈肆深呼了口气，忍着将一颗心压落地：“也好，还望师兄能准许我能把婢女一同带到府上。”

　　霍良言笑应。

　　说话间，霍良言撑着桌面起身。忽然，他脚下一软，朝着陈肆的方向跌了过来。陈肆措不及防的撞上了他高大的身躯，霍良言一身的重量一下压覆到陈肆身上，依她的身量怎么支撑得住？连着退了好几步，直至后腰撞到了椅子的扶手，阻碍之下，两人才没倒下地去。

　　虽免了受更重的伤，陈肆的脚伤却有复发的迹象，且后腰一阵钻心的疼。陈肆连声抽气，还是霍良言反应下来自己撑起身子退开，她才不至于疼得更厉害。

　　霍良言伸手想扶陈肆，将将向陈肆伸出手来。陈肆都瞧见了，可他下一刻却将手挪至身后去了，只轻声的道了一句关怀：“你可伤着了？”

　　脚上的疼让陈肆寸步难行，后腰上的疼又让她不敢直起腰来。她别扭的曲着身子，只手扶着腰，自己稍微在伤处揉捏了一阵，痛感却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下，这便是陈肆一路过来第二遭伤着身子了。她真是自打流放便一路倒霉，她如今可真是有理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沾染了什么不好的物什，才令她如此的时运不济。

　　陈肆咬着牙，有些不愿出声。

　　左右他们二人都不便行动了，自是不能相互搀扶了。霍良言背着手，唤来小二，着他去叫了架马车。

　　马车在霍良言的知会下驶向他的府邸，他有意开口同陈肆说上一二句，但她一路上都缄口不言。

　　到了府上，有小厮迎出来搀扶霍良言，他推拒着，让人先扶陈肆。

　　陈肆心中的不快此之一路也消失泰半了，她知是她闹性子了，如今情绪已然舒缓，歉意一笑。

　　被送到待客的院落，陈肆方坐下，就看到霍良言紧随其后的拿着一个小瓷瓶进来。他径自坐到了床边，将瓷瓶放到陈肆身前的矮几上，稍稍一指：“阿四，这是我府上大夫研制的缓解疼痛的药膏，效用不俗，你擦上些，好舒缓舒缓。”

　　磕着碰着是可大可小的事儿，此番陈肆没有推拒，伸手拿了药。因着先前冷待了他，又知他是关心她，现下陈肆亦不能不识好歹，于是柔声道：“还是师兄细心。”

　　霍良言看着她微乱的发顶，双手相扣，掌心交叠，轻轻磨硰：“阿四这样夸师兄，莫不是有求于师兄我？”他的眼中闪烁着微光，缓缓接道，“不若让师兄来帮你上药？”

　　陈肆猛地抬眸，只见霍良言的眼角眉梢挂着盈盈的笑。他虽这样说，但手上没有丝毫要如此做的迹象，陈肆一会儿就做出了判断，他这是在同她开玩笑呢。

　　正当她如此认为时，略松心神时，霍良言向着她伸过手来。

　　陈肆看着他一点点的靠近，心下一紧，当下是想避开的，但是身体却不敢动挪动分毫。

　　所幸霍良言并无逾矩的举动，他的手指末了只是落在了陈肆的脸旁，帮她拨开了脸颊的发丝而已，轻柔规矩，只是普通的关怀。

　　陈肆跟着上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原是不知何时，她的发带松了，致使她的束发跟着松垮下来，她可以想象，如今应是歪斜凌乱的模样。

　　她连忙理了理，也不知她这个模样霍良言看了多久，心下一阵窘迫。

　　霍良言将她的动作看在眼中，随即起身，听他一声叹：“看来我不大方便与阿四涂药，阿四还是自己来吧。”

　　本是正常相处，陈肆都无反应情况是如何变成如今模样的，霍良言已径自起身出了客房，他还极贴心的带上了房门。

　　种种异常的举止，拨动了陈肆心下的那根弦，她紧紧的捏住药瓶，不免多想了些：霍良言方留下的话是个什么意思？那句“不方便”，可是他察觉到什么了？她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对，露了马脚吗……

　　越是顾虑，陈肆的手收得越紧，用力到她的手一阵战栗，心中惶然。

　　这样的话陈肆是不能过问的，闷头瞎想亦得不到什么结果，她也只好先撇了这些念头给自己涂药。

　　脚上的伤倒还方便处理些，后腰上就有些难得处理，陈肆解开衣裳微敞半晌，药膏依旧没抹上。

　　陈肆正望着玉瓶一声叹，忽而听得了一阵敲门声，她迅速的将衣裳拢好，略凶的喝了一声：“谁？”

　　“公子，是我！”门外是满黛欣喜的声音。自陈肆独自见霍良言她便没安心过，如今知道人好好的，心中自然只有高兴。

　　不是霍良言，陈肆霎时松了口气。

　　说来，霍良言倒是真的守约，她都有些淡忘了，他竟真的将人给带过来了。

　　不过来得还真是时候。

　　“正好，满黛，你快快进来。”

　　听她声音有些急切，满黛自是不敢耽误的，紧忙推门入内，速速栓门。

　　“公子，怎么了？可要奴婢做些什么？”

　　陈肆一把将药瓶塞给满黛，自行撩起衣裳：“方才摔伤了腰，我自己无法上药，需你帮忙。”

　　满黛心里嘀咕，这是怎么摔才能把腰摔伤啊。但拿药凑上前，她着实被所见吓了一跳，稍一近身，便能瞧见陈肆的后腰上好大一片青紫，怪吓人的，说是被人打伤的她也是信的。

　　她寻到陈肆的欢欣一下子全没了，面上是冷静下的，手上利落轻柔的给陈肆涂药，脑中却一派胡乱设想。

　　满黛终还是没忍住，问出来：“公子，奴婢怎么瞧您这个伤都不似摔出来的，不会是那个霍大人欺负您了吧？若是被欺负了，您可不能不出声，咱们不必惧她，奴婢拼了这条命，也要将欺负你的人打一顿。”

　　字正腔圆，好似那会儿怕得发抖的人不似她一般。

　　本是心中烦乱的，她倒好，一下便把陈肆逗乐了：“你这脑袋里成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真真就是摔的，不过磕到了桌角，我现下都已觉得好了许多，当真有你说的这样严重？”

　　听陈肆嘴上轻飘飘的把情况一带而过，满黛的脸色更谈不上好看了，惩罚性的轻掐了她一下：“公子啊，您可不能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老爷和夫人可忧心您的安危呢，若叫他们知道您一出来就这样那样的遭罪，定然是要来把您带回去的。”

　　陈肆给她唠叨得哭笑不得，嘴角微抽：“你别唬我，我可不吃这套。”

　　满黛撅嘴，气得哼哼。

　　药也上好了，满黛擦了擦手，扶着陈肆趴在床上。

　　她真不是个静得住嘴的，心里赌着气不想和陈肆说话，嘴上还是一派诚实的：“公子啊，我瞧着那个霍大人是不是在怀疑您啊？寻常来说，这样的事，不应是他给你涂药吗，他却特地的把我吩咐了过来。”

　　“你是我让他带过来的，他的府上到底是有护卫的，怎么比我们独自行走在外面安全得多。”

　　满黛听着有理，点了点头，又觉诧异的提了一嘴：“那这位大人真是手眼通天，我都还没与公子说我的藏身之处，他的小厮一来就寻到了。”

　　本就有些想法，满黛这么一激，陈肆的手颤了颤。若不是身上伤着，她已然惊坐起了。

　　……是啊，怎么会如此巧。

　　若只是一点两点也就罢了，这个巧合却完整的连成了一个脉络，便不可不生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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