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妆

　　陈肆甫一有这样的感觉，畅谈一番的女子转回过头来瞧着她，一双眼似笑非笑的凝在她身上：“公子为何不说话了？可是已然打消念头了？”

　　若说前头还是友善的，现下她的眼神则变得格外危险：“公子啊，君子言而无信，可是会叫人耻笑的。您说出口的话，还是不要轻易变卦的好。”

　　流民们的目光紧随着女子的话，一错不错的盯着陈肆。

　　看来女子之前的那番言语到底不是做的无用功的，她这是将陈肆至于道德的高位，让陈肆再无退缩的可能。

　　如同预备将你推入深渊之感时，先把你拉入坑中。

　　试探归试探，最要紧的是不能将自己置身险地，这点陈肆还是牢记的。

　　“非也，只是我并无可用之人手留下以供二位差遣，只能用钱帛略尽些绵薄之力。”陈肆当下从衣中取出纹银五十两，交于女子，“目下手头并无预备多的银钱，资助得也并不算多。”

　　这，自然是假话，她手头便是有钱也不会白白给出去。这五十两还是她方才去买纸笔时调开的银票里的大头，也算尽了一分诚意。

　　钱拿出来不过片刻，陈肆听到了鄙夷唏嘘之声，怕是嫌弃她钱出少了。

　　纹银五十两，与寻常人家可不算少了，陈肆父亲是个五品小官，年俸也不过百两。

　　吃惯了旁人施舍来的吃食，他们大约也忘了粮价几何了吧？

　　是他们本性如斯，还是这对男女让他们变得如此？如若是后者，他们又有什么图谋？

　　气氛的变化，便是稍微迟钝些的满黛都有所察觉。满黛轻轻扯了扯陈肆的衣袖，并轻声在她身侧劝道：“公子，这些人分明就是夫人说的‘莽汉’。不是好相与的，我们赶紧走吧。”

　　陈肆微不可见的颔首，拉下满黛的手，微微握紧，暗暗安抚。

　　她既给了钱，岂能灰溜溜的走了。

　　她就是不能直接拆了他们的台面，也少不得在底下给戳个窟窿出来。

　　但不待陈肆说话，女子突然抢在前头把她一阵恭维：“看来公子真真是高义之辈，妾方才言辞不当之处还望公子莫怪。我们夫妇每每施粥，皆会遇着各式各样意图刁难的，妾也是不得已才想了个这样的粗苯法子。”她微微福身，姿态一下子放得很低，“多谢公子善心，遭难的百姓们定会牢记着，感念您的。”

　　她还真是这群流民的神祗，一言一行都左右着他们的念想，把他们安抚下来了。

　　陈肆瞥了一眼周遭拢来的人群。

　　只是感念？他们，未见得吧。

　　这女子的风向倒是变得快，不知是因着什么。

　　陈肆寻着女子目光所到之处一一见下，没看到什么打眼的人物。

　　倒是让她瞧见了个熟人，曾与她在一个书塾念书的一位师兄，霍良言。她尤记得，他是去岁恩科的状元。

　　他这个状元可与陈肆不同，是受了重用的。他的事迹，陈肆在蜀京就多有耳闻，真正进入朝堂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就坐上了三品的实职，手里头更是已经经办着盐务这样的肥缺了。

　　自古以来，盐铁都是天家拿在手里的行当，其紧要之处自是不必言说的。

　　霍良言与陈肆的目光对上，遂朝她微微点头，淡淡一笑。

　　陈肆也礼节性的回了他一笑，另直接同女子挑开了说：“我不知夫人是如何看我的，我确不求什么名利。依夫人所说，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阵试探，我见着不好。本有那个善心的，这样一听，也都没了。”

　　“如若是真的是诚心的为着他们，应当来者不拒才是。”

　　留下这话，陈肆方断然离去。

　　彼时，霍良言向着陈肆走来：“阿四，许久不见，现下可得空？我们寻个地方叙叙旧如何？”

　　霍良言唤陈肆的小名，陈肆尚有几分恍惚，像是回到了幼年一般。他们也是做过同窗的，不过仅止于陈肆未来葵水之前。

　　陈肆应下约，遣了满黛回去与滕妙说一声，霍良言熟门熟路的领着她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一见霍良言，连忙给他寻了个处好位子，紧忙拿汗巾掸了掸灰，又替他们分别挪出椅子，二人入座。

　　小二笑颜以待，问：“霍大人，今儿可要些什么菜？”

　　“同往常一样便好。”

　　“得嘞。这位公子，您要点些什么呢？”小二又把菜单推到了陈肆面前。

　　陈肆本想说随意即可，霍良言直接替她做了主：“你给他随意来两个甜口的小菜便好。”倒也没忘了问及陈肆的感受，“阿四喜欢吃甜的，我可记得还准？”

　　陈肆亦是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过往的喜好，略有几分惊讶，只不过语气上半点没表现出来：“自然准，霍师兄的记性还是这样好。”只是人都是会变的，她现在是没有什么偏爱的吃食了。

　　气氛算不得热络，霍良言自然不能让场面冷了：“许久不见，你我到底是生分了，你往日都唤我良言哥哥的。”

　　他看着陈肆，眼中柔情千万，深深能叫人陷进去

　　陈肆却没那么容易放下警惕，她可是遭了前车之鉴的。她这个外放是如何来的？不就是她爹遭了旧相识重逢，请酒吃饭的陷阱。

　　越是警惕，陈肆越是不敢不敢在言语神色上有差池，从了他的愿，与他热络便是。

　　陈肆顺势起身作了一揖，脸色了没那么冷，带着半分调笑：“岂敢啊，我若与师兄生分了，就该同小二一般，唤师兄一声霍大人才是。”

　　霍良言跟着她的动作一笑，起身伸手让她着坐下，连连点头：“嗯，这犟嘴的模样，方才有些我记忆里，阿四的样子。”

　　“在师兄的记忆里我才多大，如今自然会有些变化的。”陈肆自知自己变了多少，也装不出往日的天真模样，只好先断了他的念想。

　　霍良言循着陈肆的话，将她上下一阵打量，若有所觉的一一点头：“确实是变了，阿四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陈肆嗔怪道：“师兄，你这话可说错了，男子怎能说漂亮呢？”

　　霍良言笑出声，敲了敲桌子，想了想，抬手一指：“阿四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皎皎少年，往日便是一眼就叫人记之尤深。如今更是貌若潘安，玉树临风……你看我如此说，可合你的意？”

　　陈肆瞪眼：“师兄这样问来，像是我逼着你夸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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