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录

　　许凌初心笙摇动。又往前走了一步，口里唤道：“淮安妹妹。”

　　徐淮安点一点头，问他：“晚间风凉，凌初哥哥怎穿的这样单薄。”

　　“不打紧。”

　　一摆手，却漏出楚黛黛送他的小金猪，徐淮安一时看的失了神，她双目登时微红，许凌初看她难过，忙解了那小金猪道：“这原是表妹一片好意，你不喜欢，我不戴了就是。”

　　“瞧凌初哥哥说的。”

　　徐淮安嗔他一眼，眸间有极温柔的目光流转。

　　“黛黛就是这样的性子，我只是羡慕凌初哥哥有黛黛这样的表妹；哪里像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徐淮安的近亲，也只剩一个在宫中生死未卜的姐姐，许凌初素知这是徐淮安的心结，一时十分后悔戴上了楚黛黛给的小金猪，于是赶紧过去劝慰她：“淮安，你有我，怎么就能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这样的话，以后再不许说了。”一面说，一面解下那小金猪，恨恨道：“这东西惹你伤心，我狠不该戴它。”

　　徐淮安拦住许凌初正要抛出小金猪的手，说：“到底是黛黛一片好意，凌初哥哥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凌初哥哥如果实在不喜欢也不当如此，不如这样，我替哥哥收着，免得哥哥看了心烦。”

　　许凌初看她只顾着劝自己，反而把之前的伤心抛去脑后，心里又是一暖。

　　“这样也好。”

　　说罢，就把楚黛黛那番辛苦求来的东西放去徐淮安手。许凌初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想，淮安妹妹的手这样凉，却还惦记我穿的单薄。

　　“淮安妹妹，我今日来找你，是有见要紧事要告诉你。”

　　“是什么事。”

　　“自从知道你因为惦记亲人日日辗转，我就很不好受。前几日，崔平那边请我们去吃酒，当今太后娘娘的娘家子侄也在，他们素日与我玩的好，又多喝了点酒，我打听到你姐姐半个月前已经被当今从冷宫赦了出来。”

　　“可当真？”

　　“自然当真。”

　　徐淮安喜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又泪水涟涟。

　　“凌初哥哥，你，你待我真好。”

　　次日，楚黛黛睡到太阳到中天才起，黛黛她娘派王嬷嬷过来催了好几回，楚黛黛只当听不见。最终还是许氏亲自过来，看见女儿这般惫懒模样，不由得心头火起。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睡到这个时辰？”

　　“今日是什么日子？”

　　楚黛黛反唇相讥，见她娘的巴掌马上要落下来，赶紧躲了。说：“诶娘，我这就收拾。可是娘，我打死不嫁八王府的。”

　　“你也是读过书的，焉不知道父母之命的道理。你要嫁谁，还轮不到你做主。”

　　许氏也是个少有的美人，只她性子庄重，从小也不受家里看重，因此这庄重里更添了一层肃穆。说起来许氏也有趣，她爹娘从来都是只爱她兄弟不爱她的，她从小吃兄弟的亏，因此受了多少委屈，到自己有了儿女，在只喜欢儿子不喜欢女儿这件事上竟跟她爹娘学了个十成十。

　　楚黛黛一向怪她亲娘偏心，又给她爹惯的不知天高地厚，此刻便说：

　　“娘，都说出嫁从夫，我爹还没回来呢，我的亲事，自有我爹做主。”

　　“你少拿你爹压我。”

　　楚黛黛撅个嘴，只是靠山没回来，实在是不好太乖张的。于是不情不愿的让春风几个过来给她梳妆。今日只捡了一件紫色的衣裳穿。头上也只用一支大金簪，是一支未开屏的孔雀，那金簪做工极好，孔雀凤眉狭长，很有神韵。

　　饶是她娘性子肃穆，见了收拾停当的女儿，心里也要叹一声好样貌。叹完好样貌，还要一叹，若性情能恭顺些就更好了。

　　八王爷已经携子前来。今日柯瑾一身玄色郡王服制，衣服中间补缀一个大狮爪。楚黛黛来是，他正跟黛黛祖母康氏说话。二房也在。

　　二房三个儿子，楚河、楚泱今年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三岁，三子楚涣小些，现今才六岁，比楚环还小上两岁；倒比他爹会读书。二房两个女孩，大的楚莺莺今年十五，和楚黛黛同岁，只月份不同，小的楚翠翠，今年十三。

　　“黛黛来了。”

　　“二婶。”

　　楚黛黛很不喜欢这个小家子气的二婶，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她一句。柯瑾见到楚黛黛，整个人仿佛都放出光芒。

　　“八王爷。柯郡王。”

　　不管心里做何想头，柯家到底是皇族，楚黛黛倒还知道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你就是楚将军的长女了吧。”

　　毕竟是来女家，八王爷也带了王府的掌事嬷嬷来，八王爷一面叫楚黛黛起来，那掌事嬷嬷一面去扶楚黛黛。

　　楚黛黛在外人面前倒还乖顺，只柯瑾那目光似黏在楚黛黛身上似的，楚黛黛的二婶就打趣一句。

　　“从前不知道什么叫一对璧人，如今见了，才知道词中真意。”

　　“那真是借婶婶吉言了。”

　　柯瑾剥了个橘子递给黛黛祖母康氏，又剥了个橘子递给自己亲爹。还想再剥个橘子递给未来丈母娘，突然被一妇人打断，不过因楚黛黛的面子，柯瑾拿出十二分的热情来，此刻也知道说两句笑话。

　　唯楚黛黛，楚黛黛冷冰冰地，不笑。

　　可惜那就这冷淡在柯瑾看来都是姑娘家矜持的明证，又想到之前楚黛黛送的那箱子药，心里突然美的跟什么似的。

　　知子莫若父，八王爷见儿子如此，尤有点担忧。嘴里却赞：“我这小子一向有些顽皮。早听说楚家家风井然，如今见了楚将军的长女，方知此言不虚啊。”

　　李氏只微微一笑，说：“王爷您说哪里话，世子一瞧就是少年英才，又这样的亲切和煦。”

　　一时间厅堂内赞誉之声不断，楚黛黛听的不耐烦，面上却终于露出笑影来。柯瑾并不笨，自然知道楚黛黛这笑是嘲笑，对他的嘲笑。

　　他不自觉就又去看楚黛黛，楚黛黛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也看向他。不过不比楚黛黛收了笑模样的平和冷定，柯瑾居然给楚黛黛眨了眨眼。

　　总之这亲认的是宾主尽欢，待八王府的车马走时太阳已有西沉之势，告别楚府，柯瑾随父登上马车。

　　“父亲，前几日我卜出一吉日，就在下月下旬。”

　　八王爷棱他一眼。问：“哦，你何时学会算命了？”

　　柯瑾才不管亲爹是不是笑他，只念叨：“也不知道楚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父皇，前些日子说把我那些妾室散了，怎的还没有动静。”

　　八王爷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摩挲着手中菩提，说：“等楚将军回来再说罢。”

　　“也是，即使散妾室也要散的高调些。这样才显得我在乎她。”

　　八王爷心中悲凉更甚。

　　过了三天，传来好消息，楚将军的兵马已过直隶，不日就要回到汴梁城。楚家上下听闻此事，皆欢呼雀跃。尤其李氏，这几天即使楚黛黛偶有顶撞，也不像以往一味斥责她。

　　然而世间之事，从来不会只许一家得意。晚上，楚家上下正围在一起用饭，楚莺莺和楚黛黛正为卫夫人的字更好还是薛涛的字更好争执不下，突然外院的管事过来禀报说宫里有公公过来传旨。

　　康氏最初只以为是宫中的封赏到了，脸上倒有喜色。只是等那内侍过来，倒不是他们常见的马公公。那内侍只拿鼻子看人，身材瘦削，只是一双眼睛十分的小，神色也倨傲，很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楚家世代为武官，但真正发家还是因为康氏的长子，也就是楚黛黛的生父楚广云。楚广云十岁入兵营，从小兵做起，如今不过不惑之年，已经朝中手握重兵的二品大将军。楚广云颇有过人之处，楚家也因此水涨船高，因为生了个好儿子，宫里贵人康氏也见过不少。

　　见过贵人，自然也见过内侍，如今这内侍这样隐隐似不把楚家放在眼里的态度，让康氏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很快，她不必不安了。那内侍只扫了众人一眼，依旧用没什么温度的语调说：“哪位是徐淮安。”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徐淮安身上。徐淮安面上怯怯的，但因有之前许凌初的提醒，她心内倒还镇定。此时她越过众人上前了一步。虽是寄居楚府，又是楚家二太太的远方亲戚，但是楚府其实对她还算过得去。一应规矩也都学全，此时见那内侍，福一福身，礼节甚好。

　　那内侍哪里敢受她的礼，忙不迭去扶她。嘴里说：“姑娘折煞小的了。”

　　楚府上下，越发茫然。倒是康氏，电光火石之间像是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看了二儿媳妇一眼，可惜她那二儿媳妇十几年如一日的蠢，此时也并不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景况。

　　只听那内侍说：“姑娘，珍妃娘娘在宫里惦记您惦记的紧，特请了皇上钧旨，要接您进宫小住几日，一叙离情啊。”

　　好端端的一席话，硬叫那内侍说出一咏三叹的气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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