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录

　　于是，珍妃娘娘吩咐那个叫藤萝的宫女在大殿中看管楚黛黛，又令人在院子里戒严了，只不许人进去。

　　楚黛黛依旧只是木木地听着，只是论理，她应在珍妃娘娘离去之前，向她行叩拜大礼，珍妃虽只是宫妃，身份也远比如今身为平民的楚黛黛高贵许多。

　　而楚黛黛却是个妙人，她对珍妃娘娘道：

　　“天地有皇权，也有佛法。如今菩萨在上，臣女不便也不敢向娘娘行礼，以免惊扰菩萨。”

　　楚黛黛垂眉含笑，温婉至极。珍妃不是没有气度的人，她之前能给楚黛黛下马威，如今也能听她胡言乱语。

　　她笑看楚黛黛一眼。

　　“也罢。”

　　说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这些人自庵堂中出来时，楚环他们仍然跪在庵堂门前听训。这就是依傍皇权的好处，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无需找个理由，想搓磨，也就搓磨了。

　　珍妃年娘甚至都不拿眼尾看这几个人一眼，只是对自己身边的大太监罗公公吩咐：

　　“吩咐看管的侍卫一声，里头那位姑娘没跪够时辰之前不许他们进去。”

　　罗公公应了是，但因为藤萝捞到了看管楚黛黛的差事，罗公公心里很不得劲，觉得相较之下，娘娘到底更信重藤萝一些。不过他一向喜欢奉承，如今弓着腰，声色愈低，模样越发谦卑。

　　“那是不是也要看着他们几个人，免得打扰了楚姑娘跪菩萨。”

　　珍妃娘娘又看罗公公一眼，她发间的红宝石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因为圣宠正浓，珍妃娘娘从来不缺奉承之人。她觉得罗公公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不是她喜欢的品格。

　　于是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必。”

　　罗公公当即不敢再说话。

　　珍妃娘娘走时，带起一阵香风。霜天皱一皱眉头，已经开始为楚黛黛担忧。

　　因兰芳离楚环最近，待珍妃娘娘走后，她立刻去扶楚环起来。

　　“原来那位就是珍妃娘娘。”

　　霜天先说。

　　兰芳倒不知道徐淮安和楚黛黛之间的那点恩怨，但她从前是在许氏身边伺候的人，而许氏又一向对这个女儿不太上心，所以兰芳亦不知道楚黛黛曾和徐淮安关系颇好。她只是觉得那位娘娘十分高不可攀的样子，而且一见面就叫她们跪着，这样的感觉，叫兰芳觉得不太好。

　　“还是先进去看看小姐。”

　　兰芳说。

　　霜天深以为然，然而他们不过才踏庵堂一步，就有人拦住她们的去路。是个面生的后生，做侍卫打扮。看上去有些老实，一见了霜天，倒还红脸。

　　霜天倒没见过这样的男人，略挑一挑眉，说话却和蔼的很：“这位军爷，我家小姐还在庵堂里面，可否让我们进去与小姐见一面。”

　　侍卫越发的不好意思了，他身边的同伴十分地看不下去，对霜天说：“你家小姐得罪了珍妃娘娘，现在正在殿里跪菩萨呢。娘娘说了，跪满两个时辰方能出来。你们过两个时辰再来就是。”

　　楚环忍耐不住，大声问道：“我姐姐如何就得罪了珍妃娘娘？”

　　那侍卫是个混不吝，眼睛一横，对楚环说道：“嘿，那你得去问珍妃娘娘。”

　　王嬷嬷到底老成些，此刻再不敢让楚环得罪这些宫中侍卫的。只是她手里没钱，没办法行贿，只好赔笑：“这位军爷，孩子不懂事，莫要计较。”

　　“不会不会。”

　　那一位红脸的侍卫像是终于缓过劲儿来，连忙摆摆手。只是到底不敢看霜天。

　　霜天和兰芳互看一眼，最终，霜天自左右手各退下一个镯子，往那两位侍卫手里一塞，问：“既是珍妃娘娘的命令，我们自然是不敢违抗的。只是不知道我家小姐此时可还好？”

　　那位脾气不太好的侍卫掂一掂镯子，说了句：“好得很。”

　　霜天才要皱眉，另一位却说：“你家小姐是女眷，我们不好多看的。不过之前好像是在哭，不过娘娘既然只是让跪两个时辰，当无碍的。”

　　只是……若不是因为得罪不起，霜天实在想问他一问，莫不成这两个时辰是好消磨的不成。

　　但碍于身份，霜天到底没说话。她虽然焦急，还是拦住楚环。说：“环哥儿，咱们在外面等吧。”

　　楚环十分的不情愿，但也说了声好。

　　徐淮安随着珍妃娘娘往灵隐寺给贵客预备的茶室去了，她如今常跟在姐姐身边，也学到一点皮毛，更见到皇权的至高无上。也因为此，她越发急躁了。

　　不过，今日珍妃娘娘与她相见，就是想要说一说她和许凌初的事。

　　珍妃娘娘是这样说：“我瞧那小子对你还算真心，只是家里有点势力。不过你放心，我必会让你嫁得风风光光。”

　　若是平日里，徐淮安得了这句保障，定是满心欢喜。只是今日楚黛黛一席话却乱了徐淮安心绪。

　　许凌初此人，当真是值得托付的良人么？

　　徐淮安一时，竟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楚黛黛无此烦恼，如今不要说良人，她连心上人都被徐淮安彻底夺走。如今心里没人，身边也没有。

　　而最有趣的是，楚黛黛并不为婚事发愁。即使她已经十八岁，在大晋朝，这是足够能当母亲的年纪了。

　　大殿内余烟袅袅，菩萨垂眉含笑，一脸慈悲。楚黛黛跪足了两个时辰，她膝盖发软，料想着当是青了。藤萝看了这个女子一眼，冷哼一声便离去。

　　霜天他们在外头数着时辰等楚黛黛，眼见时辰一到，也不需要那两个侍卫提醒，飞一样地往大殿内奔去。

　　楚黛黛恍惚间听见有人叫她，一抬头，她先看见霜天，又看见楚环。楚环急急地叫了楚黛黛一声姐姐，楚黛黛却只招招手对他说：“过来给爹娘上一炷香。”

　　又问王嬷嬷：“东西都在吗？”

　　王嬷嬷见她脸色苍白，因为担忧，连带着手都有些抖。

　　“在的。”

　　“好。”

　　或许今天是个见故人的日子。

　　楚黛黛和楚环各自在佛前上一炷香，两人又各有祈愿，各自跪在蒲团上闭着眼默默了一会，等楚黛黛睁开眼睛时，正好赶上外头传来和尚敲钟的声音。

　　她对楚环道：“咱们回家吧。”

　　楚环现在是比姐姐更爱哭的小男孩儿，他擦干脸上泪痕，说：“姐姐，以后咱们每年都要来。”

　　“好。”

　　楚黛黛很快答允了他。见楚环站起来，楚黛黛亦要起来。但因为跪菩萨跪的太久，等楚黛黛真要站起来的时候，腿却先软。好在霜天和兰芳都是很有眼力的人，立刻凑上前去。

　　其实楚环很想亲自把她扶起来，但没等楚环弯腰，楚黛黛却抬起手来按住楚环的手。她正色道：

　　“阿环，我没事。你不要太担心我。”

　　她的眼神，坚定、安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黛黛教导楚环，都从冷静、自持上来教导。或许，楚黛黛比楚环自己更希望楚环肖似其父。

　　楚环这几年越发敬重姐姐，他虽然才十一岁，但或许是因为陡逢家族巨变的缘故，楚环十分懂事。于是他退到一边，让兰芳和霜降扶了楚黛黛起来。

　　楚黛黛走出大殿的门，明明已经是春末了，但可能因为灵隐寺坐落于山峰的缘故，此时大殿外吹过来的风凉凉的。

　　因为这凉风，楚黛黛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十分伤心。就这样，她顺理成章的，对着太阳叹了一口气。

　　说起来，这里是灵隐寺中香火不太旺的庵堂，因离正殿路途遥远，平时少有香客前来。但不知为何，就是这样一个不大热闹、甚至还有点冷清的庵堂，在遇到徐淮安和许凌初这一对有情人之后，楚黛黛竟又碰见了柯瑾。

　　严格来说，楚黛黛碰见的不止柯瑾。那一行人中，有一华衣妇人尤其耀眼。她头上只带着一支大簪，雕刻成凤凰模样，拿红宝石做眼睛，凤尾亦嵌着各色宝石，在阳光下尤其夺目。她目光从容且坚定，又因目不斜视，显得面容十分庄严。

　　楚黛黛并不认得她，但她认得站在这贵妇人身边的崔潆。崔潆身侧，还有两个男子，一个长得和她有一点像，楚黛黛心想，这人应该是崔潆的同胞兄长崔允。而另一个人，楚黛黛曾见过，他似乎比之前瘦了一些，衣着华贵干净，但却一脸的痴相。楚黛黛识得，这是长平大长公主的长子崔羽。

　　那么这位贵妇人的身份，不问已知。

　　楚黛黛的目光并未在柯瑾身上停留，反而多看了崔潆几眼。崔潆却学长平大长公主的目不斜视学了个十足，楚黛黛见崔潆没有和她叙旧的意思，便带着楚环他们退到了一边。

　　长平大长公主微服出行，未摆排场。楚黛黛却不能装作不明白她的身份，所以，即使楚黛黛的膝盖已经痛的跪不得了，她还是以平民见皇室的规矩，对长平大长公主、怀钰郡主、平郡王行礼。

　　是的，如今崔潆已经是朝廷亲赐的郡主，而柯瑾的封号，单一个平字。

　　“起来吧。”

　　长平大长公主终于看见了楚黛黛，不过她的目光是冷淡的，且居高临下的。

　　楚黛黛因膝盖受了伤，站起来的过程颇是艰难，柯瑾哪里看的下去，立刻就打算过去扶她。不过崔潆眼尖，手也极快，她立刻握住柯瑾的手臂，柔声叫了一句哥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