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录

　　楚将军和楚公子斩首那日，女牢中有人去看她。黛黛如今无惧给谁看，却懒得看谁。看人很看了楚黛黛几眼，眉头紧锁地来，眉头紧锁地走。

　　是的，楚黛黛仍是完璧。

　　柯沉雪知道这个消息时手险些掷了杯子。八王爷看着气急败坏的女儿，竟再次陷入沉思。

　　“不要再动她了。”

　　他突然对女儿道。

　　柯沉雪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八王爷那张脸却如高山雪一样的冷峻。外头传来一阵咆哮，柯沉雪知道，这是哥哥醒来之后，得知楚将军斩首而发出的心痛至极的声音。

　　八王爷推开门，看着这个睡了好几天，如今状似疯狗的儿子。

　　“从明日起，你去军营吧。”

　　不等柯瑾反驳，就叫侍卫把他叉走了。

　　楚黛黛出狱那天，康嬷嬷过来接她跟楚环。康嬷嬷愈见老态，楚黛黛撩开眼皮看了一眼康嬷嬷。

　　“祖母可好。”

　　康嬷嬷眼眶红红的。

　　“还好。”

　　楚黛黛牵着楚环的手，车夫老梁看上去也不太好，几人往楚府去了。

　　回到楚家，康氏以卧病为由并未来接她和楚环。连康氏都推脱不来，可想而知二房的反应。楚黛黛和楚环回府之事，颇为凄凉。

　　楚黛黛在楚家大门停了很久，大门上头悬挂的匾额依旧辉煌，楚宅这两个字上，浮着点点金粉，但这个楚家，再不是她的楚家。

　　她的父母，都不在了。楚黛黛深吸一口气，迈进楚宅。

　　霜天和春风在二门门口等她，春风见到康嬷嬷，仿佛很有些害怕的样子。霜天却罔顾康嬷嬷有些发黑的脸色道：“小姐，二太太他们占了咱们落芙居。”

　　“你这小蹄子，挑拨些……”

　　康嬷嬷话没说完，被楚黛黛一瞪。不知道怎的竟慑于楚黛黛那摄人的威势，如同被掐了脖子的母鸡，竟突然没了声响。

　　楚黛黛大步往落芙居走去。

　　楚二太太正带着楚莺莺搬家。楚黛黛迈进落芙居，只见二房的人脸上竟带着喜气，个个满面春风。说起来楚二太太颇有心计，她早早打听到今天是楚黛黛出府之日，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楚二太太周氏选择今天让女儿搬进楚黛黛的落芙居。

　　这是楚家最好的院落，相比楚将军和楚太太居住的院子，这里更添一分雅致。想想也是，楚黛黛从前是楚家最得宠的小姐，她的院子也自然是一等一的。

　　春日里，院子中的海棠花尽开了，风一吹就是一地落花，为这宽阔的院落平添一层风韵。不远处就是人工池子，里头养了几只鸳鸯，此时应当正上演鸳鸯交颈的好戏。

　　楚莺莺看上楚黛黛的落芙居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日日在她娘跟前念叨，只念叨的周氏心烦。但如今风水轮流转，楚黛黛成了孤女，楚莺莺的爹娘却还好好的。更妙的是，楚将军虽斩首，二老爷捐的那个礼部的官儿竟还没有丢。如今楚莺莺可是正正经经地官家小姐。

　　想到这里，楚莺莺见楚黛黛满面寒霜地过来，却一点不怕她，反而含笑问她：“呦，黛黛回来了。瞧这几天的牢饭吃的，瘦了不少。是不是，娘。”

　　又回头问她娘。

　　周氏也很喜欢看楚黛黛现在的样子。一想到楚黛黛之前在那么多人面前下她的脸面，还有从前的种种嚣张，又想到她沦落到这个地步，周氏就觉得无比痛快。

　　落芙居的匾额已经被摘下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黛黛看不见吗？自然是给莺莺搬家呀。”

　　周氏笑吟吟地，楚环刚死了爹，心情比楚黛黛是只差不好的，他虽才八岁，但也会些拳脚功夫，楚环再忍不得，忙跑过去要打人。周氏大叫着杀人啦杀人啦，手却没闲，指挥着婆子们驾住楚环。

　　楚黛黛面如寒霜，趁人不备之际，直接上去给了楚莺莺一脚。这一脚直接把楚莺莺踹到地下，周氏都忘了嚎哭，见女儿被打，立刻要去推搡楚黛黛，楚黛黛闪身一避，走到康嬷嬷面前，掷地有声地说：“我要去见祖母。”

　　“诶我的小祖宗，老太太病着呢。”

　　楚黛黛直勾勾地盯着康嬷嬷，盯的康嬷嬷身上发毛。

　　“老太太病了，二伯娘不去侍疾，倒来欺负我这个孤女。康嬷嬷，你说二伯娘这是不是不孝？”

　　“我要去看祖母，祖母病了，哪有孙女不亲至的道理。”

　　又警告周氏：“待我回来，若我这里一草一木与原来不同，我与你拼命。”

　　周氏哪里敢被楚黛黛扣个不孝的帽子，忙跟着去了。唯有楚莺莺恨恨地说楚黛黛你给我回来，只可惜，没人理她。

　　路上霜天给楚黛黛说这几天宅子里发生的事，原来自李氏过世，老太太就病了。虽然老太太并没把管家的权利给到周氏，但明眼人都知道，大房已经翻不了身了。

　　而楚将军之前挣下的产业，因李氏过世的急，如今恐怕都攥在老太太手里。至于到时候还会给大房留下多少……大房是亲孙子，二房却是亲儿子，谁更亲近不问已知。

　　所以，府中风向一转，少不得开始奉承起二房来。

　　在楚黛黛往康氏院中去的路上，下人来报说许家夫人和少爷来了。楚黛黛眸光一闪，楚莺莺以为她要停了步子，正打算讥讽她，楚黛黛却惘若未闻一般，也不等这俩母女，径直往康氏院落中去了。

　　康氏此时已经知道楚黛黛和楚莺莺争执的事情，不过对于楚黛黛踹了楚莺莺一脚这事，倒在康氏意料之外。康氏靠在床头的引枕上，她刚死了儿子，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但就楚黛黛说，远未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想来是知道楚黛黛和二房必有一争，不愿出头吧。

　　见祖母如此，楚黛黛越发心冷。康氏见楚黛黛面色不善，心里也觉得不大舒服，但想到她先失恃，后失怙，也升起一点怜惜之心。

　　楚黛黛给康氏行礼行的颇是郑重，康氏虽不好下床去扶她，也连忙叫她起来。之后，身边自然有有眼色的丫鬟扶她。

　　楚黛黛假装拭一拭泪。

　　“老祖宗疼我。”

　　“傻孩子，我不疼你，谁疼你。”

　　等周氏和楚莺莺过来的时候，楚黛黛已做全了一整套的唱念做打。此刻楚黛黛正坐在床边和康氏说话。康氏还问：

　　“怎么不见阿环？”

　　楚黛黛耳力不错，听到环佩叮当之声，知道是俩母女到访，便笑：“我来老祖宗这里是告状的，阿环还小，不好叫他听这些，免得污了耳朵。”

　　楚黛黛一向直接，对于这一点，楚府上下都深有领受。只是如今直接到康氏面前，就不知道康氏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康氏存着想压一压她的心思，当即拉下脸道：“小孩子家家，胡说些什么？”

　　其实楚黛黛和康氏的关系当真不差，但两人不太亲近也是事实。或许是楚将军常年征战在外的关系，康氏难免偏疼二房一些。何况楚广云一向有出息，主意也大，楚广云成年之后，康氏越发在长子面前端不起架子来。

　　这种心理，康氏知道，楚黛黛也知道。

　　楚黛黛一双眼睛灼灼地看着康氏。她心中浮现出一种很荒唐的感觉。祖母，楚家。

　　“祖母，我没地方住了。”

　　念着祖孙情分，楚黛黛到底给康氏留了一些脸面，这话说的也并不那么直接。

　　康氏脸一虎。虽则楚黛黛觉得她是给家里留情面，康氏却不会这样想，康氏只会觉得楚黛黛在挑战她的权威。

　　她是家里的老祖宗，谁敢挑战她的权威？其实要搁以前，康氏不至于如此左性。但康氏痛失长子，既是没了束缚，更是没了倚靠！康氏的性子便开始古怪起来。

　　“既没地方住了，就搬来和祖母住吧。”

　　楚黛黛未料到康氏竟一点不帮她。诚然，楚黛黛知道康氏偏疼二房，但她也是亲孙女。何况，落芙居本就是她的院子，连楚府都是他爹置下的产业。即使如今她爹没了，也没有这么急吼吼地就鸠占鹊巢的道理。

　　楚黛黛脸色未变，只是逡巡四周。她看着楚莺莺洋洋得意的脸，慢吞吞的康氏道：

　　“祖母，你记得我的父亲为楚家做过多少事吗？如今这府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我父亲在前线拼死挣下的。我的母亲自嫁入府中，全心全意为楚家着想。如今我是朝廷赦免的孤女，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孤女的？”

　　是的，楚黛黛和楚环之罪，乃太后特赦。虽则楚黛黛不知道自家和太后曾有过什么缘分，但这种招牌她倒是不介意用一用。

　　楚黛黛冷笑，又在康氏耳边小声说道：“我母亲的死，我有疑虑，祖母猜我有没有铁证？”

　　康氏手一抖，指着黛黛大骂忤逆。楚黛黛自床边站起来，略退两步，低眉顺眼地对康氏道：

　　“我爹倒是孝顺，祖母，你还记得我爹吗？”

　　康氏恨恨地盯着楚黛黛，过了一会，冷声叫周氏上前说话。

　　“把莺莺的东西都搬出去，那是黛黛住惯了的院子。”

　　“阿环也住惯了他的院子，还请二伯娘高抬贵手的好。”

　　楚黛黛等祖母说话，立刻对周氏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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