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录

　　楚黛黛把徐淮安打了。要搁从前，这不是什么大事。一个是当朝二品将军的掌上明珠，一个是连父母坟莹都不知在哪的孤女。就连性格执正的人，也顶多说上一句楚将军娇宠太过。

　　但现在，不一样。

　　风水轮流转，徐淮安是如今宫中风头正盛的珍妃娘娘的嫡亲妹妹，并且已经有嗅觉灵敏的御史上本，说徐家当年的案子疑点重重，请皇上彻查。

　　听说圣上已经允了。

　　楚家不一样，楚将军还未进汴梁城就被带去大理寺，给的罪名分别是虚报战情、贪墨粮草、杀民冒功，刀刀致命。楚家后起之秀，听说从前是淮扬那边的人，迁居汴梁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哪有那么多枝繁叶茂的亲戚。君不见楚广云楚将军连襟永忠伯府，当真是对得起那个忠字，十分忠于王事，早早就见风使舵地让一直在楚家读书的嫡长子搬离楚家，如今更是对来娘家求助的小姑子冷眼相对，只说些没什么用的场面话。

　　许氏一味地在哭，楚环年纪虽小，但也不是那种一味知道憨吃憨玩的顽童，眼见外祖家这样冷淡，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只是他到底才六岁，对许多事情懵懵懂懂，尚不能知道因由。

　　楚家二太太赶来的时候，徐淮安的书房里已经乱作一团。喜鹊是个有些微胖的宫女，虽无品级，但在珍妃娘娘跟前也是说的上话的人，不然珍妃娘娘也不能把她赐给自己的妹妹，还能压自幼侍奉徐淮安长大的忠仆登梅一头。

　　喜鹊脸上冷的很，见楚二太太一脸土色的进来，可能因跑的急，簪子都有些歪了，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说：“楚家好大的规矩，不知道我家小姐是怎么得罪了楚家小姐，让楚家小姐动了手？”

　　她语带威胁之意，又因她背后的靠山，楚二太太吓的腿软。

　　霜天护在楚黛黛身侧，仿佛生怕谁上前欺辱楚黛黛一般，只楚黛黛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她直视徐淮安，只见徐淮安泫然欲泣，一脸楚楚可怜，让楚黛黛觉得恶心，说不尽的恶心。

　　楚黛黛一双杏眼，一支琼鼻，肤如凝脂的脸上睫毛微颤，她转头去看楚二太太。

　　“大小姐这是失心疯了不成。”

　　楚二太太周氏简直要疯了。从前最要好的两个女孩儿，如今不晓得为着什么说翻脸就翻脸。要是平常也就罢了，偏偏是这样要紧的时候。

　　楚二太太当然不会管从前楚莺莺欺负徐淮安的时候，楚黛黛还为徐淮安出头，让楚莺莺吃了不少瓜落。只逼上去问楚黛黛：“大小姐这是做什么，还当自己是将军小姐不成？现在不过一个平民百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掌掴徐小姐。大小姐这样嚣张，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说到最后，脸上带点讥诮。连八王爷府都悔了婚，亲爹一败涂地，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可恨还对珍妃娘娘的亲妹子动手，当真是连累一家子人。

　　又对徐淮安赔罪。

　　“淮安啊，黛黛这是疯了。你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她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淮安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在楚家住了这么久了，就当碰见个疯子。”

　　“你说谁是疯子？”

　　楚黛黛当真给周氏气笑了。她回了周氏一句，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徐淮安，说起来楚黛黛当真是天赐的好样貌，即使如今气到发狠，就这么一笑起来，依旧令满室生辉，就连徐淮安书房桌案上的牡丹花，那颜色似乎都因此要暗上三分。

　　“徐小姐，从前楚莺莺是怎么欺负你的，我想你还记得吧。还有你这个远亲，如何对你不闻不问，甚至明嘲暗讽，一定也都记得吧。徐小姐最是聪慧，想必记性也不错。我与徐小姐从前情分多好，不说家里，就是汴梁城里，只要和我有来往的小姐没有不知道的。如今徐小姐倒是与你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装腔作势的婢女解释解释，我今日是为什么是跟你起了争执，又因着什么跟你打了一场。”

　　这字里行间可有讲究，既说是打了一场，便是说徐淮安也动了手。周氏脸色微变，她刚才自然也有栽赃楚黛黛一把的意思，未料到楚黛黛小小年纪竟这样机变，又如此刚硬，丝毫不认是她单方面掌掴徐淮安，反而要说是两人扭打，才导致如今的局势。

　　楚黛黛知道，徐淮安不敢说。她自认风轻云淡的一个人，如何敢吐露实情。至于现编故事？楚黛黛相信徐淮安还没有这个脑子。

　　问完徐淮安，又问周氏：“二婶婶怎么如此拜高踩低？从前二婶如何对徐小姐的，府里明眼人谁不知道。若不是有我娘和祖母看顾，徐小姐在府中的日子恐怕难过的很。你们二房，一家子吸血的蚂蝗，今天缺了银子，明天短了衣料。挣的钱不交公中，缺什么都来公中讨。偏偏就这样，我祖母，我母亲，我父亲，谁对你们不好，谁委屈了你们？如今我父亲不过是一时走了背运，而徐小姐又交了高运，就忙不迭地来踩我，好让徐小姐知道你的忠心。”

　　她那双眼如刮骨钢刀一般扫过周氏，不等周氏开口，又问徐淮安：“淮安的眼睛可要放亮了，别叫一些个小人得意。”

　　徐淮安眸色一沉，但她最是风轻云淡，温柔良善的一个人，不会因此就被楚黛黛激得露了行迹，只对楚黛黛说：“黛黛你放心。”

　　又对周氏说：“婶娘的心，我是知道的。”

　　最终对喜鹊道：“你护着我，我明白。只是黛黛也是我的好姐妹，我们一时有了口角，黛黛一个不慎才碰着了我，不妨什么事的。”

　　喜鹊在宫里历练多年，不是那等莽撞的小丫头，见把人震住一半，也收了手。至于那位楚家小姐今日似乎太多耀眼，喜鹊心中到底不喜，但她绝不敢要主子的强。

　　又想，珍妃娘娘这位妹妹，倒和娘娘像了个十足。喜鹊道了句是。

　　楚黛黛话说的重，重到周氏几乎气急败坏，二话不说就要扭打上去，楚黛黛眼风一扫，颇是轻飘飘地说：“你就料定我们长房没有起复的可能了么？我劝你掂量掂量，我这人不在乎血缘，我只记仇。”

　　说罢，见徐淮安一脸疲色，似乎不想再生事端的模样。心中一哂，扬长而去。

　　楚黛黛回了落芙居尤不解气，她直接去了书房，将这些年与徐淮安的书稿都付之一炬。霜天来问楚黛黛，那一尾琴是否还留，楚黛黛到底没失了理智，虽百般不愿，也还是说留下。

　　而许氏在许家也受了冷遇，她本来想一家子亲戚，遇到这样的大事家中总会帮上一帮。即使家里的景况不如前，但到底也是一伯爵府地。未料到，母亲和哥哥根本未来见她，就连她那好侄子许凌初也根本不见踪迹。

　　只有嫂子一人在堂上陪坐，只和她说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

　　许氏满怀心事而去，满怀心事而归，路上与八王爷府的车架擦身而过，柯瑾这几日本在郊外大营中玩耍，听到楚家之事，快马兼程赶回汴梁。见到的，却是一脸寒霜的父亲。

　　“咱家与楚家的婚事已经作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必再说了。”

　　柯瑾的心似乎被钝刀刮过，他生于皇家，很多事情不必点就能明白透彻。此时他双目泛红，用极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问八王爷，问这个世间他为敬重的人。

　　“父王从来没有想跟楚家结亲，是不是？”

　　见爱子心痛如此，八王爷只觉得心如刀绞。他闭上眼睛，答他：“是。”

　　柯瑾闭上眼睛，只站了一会，就急冲冲地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

　　八王爷将拦不住，连声追问。

　　“去楚家，去和楚家换合婚庚帖！去保楚黛黛性命！”

　　柯瑾头也不回的离去，声音穿透王府大堂。这一次，八王爷没再对这个儿子心软，还未等柯瑾走出花园，就已经被侍卫拿下。

　　柯瑾疯了一样问侍卫：“凭你们，也敢动我？”

　　说起来，柯瑾虽是汴梁出名的纨绔，但其实，他的武功并不差。兼之他身份尊贵，那些侍卫虽然领命捉拿他，拳脚上也都小心。到底双拳难敌四手，柯瑾渐渐落了下风。

　　待侍卫们将柯瑾捉住，八王爷亲自过来看这个儿子。柯瑾此刻仍不能冷静，他几乎是质问他的父亲：“父亲，孩儿鲜少想要什么，孩儿不过有此一念，父亲为什么不成全孩儿？”

　　“把他带去书房。”

　　八王爷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个身为实权亲王的冷静，侍卫们皆不敢说话，只觉得从花园里到书房的每一步，都走的十分沉重。

　　书房内，柯瑾被绑在一个黄花梨刻鹰的扶木椅子上，侍卫和书房里使唤的下人都已经被八王爷清退出去，八王爷看着自己逐渐长成的儿子，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阿瑾，你生于皇家，什么是皇权，你应当和我一样清楚。皇上是一定要发落楚家的，这事谁都更改不了。我也不想骗你，这次结亲的事的的确确是我对不住你，但你相信父王，只要那个女子还活着，以后的事，我必能应了你。”

　　八王爷见儿子似乎不挣扎了，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闪出狐狸一般的笑来。

　　“阿瑾，不要急。”

　　一面说，一面亲自给柯瑾松了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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