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后十七岁

　　“按太阳穴、轮刮眼眶——”

　　食指从眉头滑过眉梢，夏轻轻借着掌心的遮挡，悄悄打了个哈欠。昨天，六科家教轮番上阵，用密集的知识点对她进行全方位疯狂扫射，轰得她双目失神大脑紊乱，做了一晚乱七八糟的噩梦。

　　“十三。”昏昏欲睡中，耳边忽然传来沈骊天含笑的清越嗓音。

　　窗外蝉鸣嘹亮，和眼保健操的音乐口令一起，飘荡在不怎么安静的教室，夏轻轻没听清，所以她稍微偏了下头，凑近他，鼻音中带着困倦，“什么？”

　　见他只是笑，并不回答，她有些小小的恼怒，追问着，“沈骊天，你说呀！”

　　沈骊天托腮转着笔，眼睛笑得发亮，阳光洒进来，为课桌带来榕树投下的斑驳影子，照亮少女瓷白手臂上的细小绒毛，他勾起唇角，懒洋洋地回答她，“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这么老套的吗大哥？你泡妞的方法都是从武侠小说里学的么。

　　“而且我还会告诉你，十年后的你是怎样的，以及我为什么会重生。”

　　这个梗怎么就过不去了呢请问！她一丁儿点都不感兴趣完全不想知道好吗。所以，夏轻轻用一声轻哼当作回答。

　　见她不为所动，少年的薄唇间逸出轻柔的叹息，“从早晨到现在，你一共打了十三个哈欠。”

　　“……”夏轻轻傻了几秒，“啊？”等反应过来，她忍不住抠了一下指腹，薄薄的红晕染上耳腮，“影响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他“唔”一声，视线转移到她挺翘的鼻尖，理所当然地说，“打哈欠会传染的，搞得我也一直犯困。”

　　夏轻轻张了张嘴，只得干巴巴地又说一遍，“对不起。”

　　“所以，我要求补偿。”

　　“什…”

　　“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原谅你。”

　　*

　　黑板上方的钟表咔哒咔哒走到两点，教室里嘻嘻哈哈乱糟糟一片。

　　穿优衣库联名动漫T恤的葛新壮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进来了，老头敲了敲黑板，等稍微安静了一点儿，才慈祥地宣布：“刚才数学课，你们密斯特徐讲到从a到d画辅助线时，用程咬金和大乔玩游戏的两位峡谷勇士是谁啊。”

　　说着还叹气，“你说你们玩就玩吧，最后输了还互骂是怎么回事？”

　　全班哄然大笑。

　　“要不就去操场决一胜负，把恩怨一笔勾销？”见没人起身，他继续鼓励道：“是男人，就该真刀真枪地干一架——”

　　话音未落，“吱啦”一声，苏梦囡和季秋阳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彼此看了一眼，目露挑衅。

　　葛大爷疑惑地掏出手机，看了眼好友观战列表，“苏梦囡？你的游戏名儿，是 ‘跪下叫爸爸’？”

　　深刻的被侮辱的表情出现在苏梦囡脸上，“我没那么菜！”

　　季秋阳悲愤地说，“我玩的大乔。”

　　“……”葛大爷恨铁不成钢，“0-12-1的战绩是怎么给你勇气和MVP互喷的？！”

　　不费吹灰之力，季秋阳被一招毙命，耷拉下脑袋，一声不吭，心累的葛大爷已经不想挣扎了，疲惫地挥挥手，“……你俩，明天交三千字检查。”

　　“跟我来。”他指了指入选竞赛的夏轻轻等人，“其余人最后两节上自习。”临走前，不忘叮嘱班长，“放学铃响之前，早一秒离开座位的都记下名儿，明天午休去操场四百米蛙跳。”

　　几位正兴高采烈谋划娱乐事宜，在逃课的边缘大鹏展翅的自由灵魂失望地“啊”一声，蔫了。

　　往A666教室走的路上，葛大爷愁得简直头秃，语重心长，“梦囡啊，女孩子不能这么粗鲁，回头把 ‘我是你爷爷’那ID改了。”苏梦囡“哦”了一声，又走几步，“要不您给赐个名儿？”

　　葛新壮咂了下嘴，习惯性点名，“那谁，夏轻轻，你帮她想一个，要礼貌一点儿的。”正垂着眼睛一边走一边数台阶的夏轻轻猝不及防，步子一乱，被不知何时松开的鞋带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栽去，指尖划过扶手，没能拽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跌出台阶的一刹那，夏轻轻的大脑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抬手护住最宝贵的脸。突然，她腰上倏地一紧，倾倒的天地再次归正，整个人被用力拉回楼梯，直到帮她踉跄着站好，稳住身形，沈骊天才收回手臂。

　　她长长的黑发从他衬衫的左肩滑向一侧，发出窸窣的摩擦声，与忽而罩下的雪松沁香一起，蜻蜓点水般消散。

　　“没事儿吧！”葛新壮看样子被吓了一跳，其余人也都迅速围上来，关切地打量，“扭到了吗？活动一下关节试试。”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夏轻轻喘着，脸颊因惊惧地情绪而涨红，她捂着胸口，小声说，“礼貌一点儿的——那叫 ‘我是您爷爷’？”

　　众人：“……”这可太有礼貌了。

　　这样的一群学生，真的能代表四中参赛吗？葛新壮看着一瞬间轰然笑闹在一起的中二少年们，感到了头疼，不一会儿，他才知道，自己头疼早了。

　　“卧槽林濯风？！”、“小哥哥太帅了吧我可以！”、“这种心肌梗塞的感觉一定是爱情呜呜。”、“诶兄弟，他是哪位啊？”、“一看你就不关注学术全能。两年前，林学长才读高一时，就带领团队获得了全球总决赛的亚军！”

　　作为此次竞赛的带队老师，葛大爷还没从刚才接二连三的冲击中缓过来，面对一屋子的叽叽喳喳，一时之间竟然没做出反应。副队是物理组组长，隔壁B班的班主任姚必胜，四十多岁，大眼浓眉脸型很方，头顶被岁月的向心力无情做功，秃成一枚规整的圆，见他们磨磨蹭蹭挤在门口，不由怒气横生，铜铃似的大眼一瞪，“参观动物园哪？还不快坐下！现在浪费一秒，将来少得十分！”

　　见学生们一哄而散，火速坐好，他转向讲台，满脸寒霜化为春风绕指柔，笑眯眯地，“濯风，可以开始了。”

　　“大家好。”林濯风展开笑容，脸颊勾起一个酒窝，“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将作为教练，和学弟学妹们一起为金牌和冠军而努力。”

　　他身上的四中校服衬衫清爽干净，染成深棕的头发烫了卷，精致地搭在额头，“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请同学们说一说，自己对学术全能的了解。”

　　“拿到奖牌高考加分儿，六枚全科金牌保送耶鲁。”

　　“蜘蛛侠也参加过USAD，只不过后来英雄救美谈恋爱去了——”

　　“中国赛区金牌最多的大神是咱四中的一位姓时的学长。”

　　最后这个劲爆的消息让教室炸开了锅，“哇！真的吗？他是谁？！”一时之间，吵吵嚷嚷，喧闹不已，没等姚必胜出声呵斥，林濯风比个暂停的手势，安静下来后，他微笑着说，“对，是我们的学长。有必要时，我会请他出面，亲自向大家传授经验。”

　　“哎，你觉得——”忽然，坐在旁边的苏梦囡偏过头，凑近夏轻轻，压低嗓音问，“他的取向是男是女。”

　　“唔？”夏轻轻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认认真真回答，“男。”

　　爽快的答案让苏梦囡微愣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很快，笑意染上女孩的眼眸，她开心地撞了下夏轻轻的肩膀，“你也看见他做了韩式半永久眉毛和眼线？”

　　夏轻轻点头承认。

　　“成熟又迷人，是我的理想型了。”班里的宁萌也选进了竞赛，她眼睛发亮，捧着绯红的双腮，寻求认同般问她们，“比班里那些整天嗷嗷叫的大猩猩帅多了，对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忍俊不禁的表情，然后，她们同时转过身，默契地对宁萌摇了摇头。

　　“切，没眼光。”

　　女孩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坐在她们身后的男生摇摇头，“一群花痴。”

　　旁边，沈骊天淡淡掀起眼皮，向讲台上的男人看去。

　　正侃侃而谈的林濯风一滞，忽然感觉到从下面投来的冷戾敌意，少年一对漆黑的双眸，犹如凛冬里被冻成寒冰的深井，阴鸷泠冽，看的人头皮发麻，好似有一股冷气化为蛇形，顺着脊骨攀到心尖儿，蛰伏在暗处，就等着某个瞬间，亮出獠牙狠狠咬下——

　　忽然，在下一次眨眼的瞬间，令他心头一凉的感觉倏地消失了。

　　他定睛看去，灯光下的少年生得十分漂亮，眼睛甚至微微弯着，带着专心听课的认真，含笑地回视过来，坦坦荡荡。

　　林濯风不解地皱起眉，难道刚刚，是他眼花了？

　　*

　　六点半培训结束，夏轻轻收获七页笔记，以及苏梦囡发来的去王府井吃晚饭顺便逛街的邀约。

　　她愣了愣，万分欣喜，又不得不忍痛拒绝。

　　今晚八点，《左心房的房客》正式上线，作为主演，她要跑三家院线亲自宣传，感谢观众，致辞她都还没背下来呢。而且到了九点半，她还得参加新片的演员试镜，制片又拉来一位传媒巨鳄作大额投资，但对方提出条件，要求用自己的男演员替换向天歌，江暮恃才傲物，自然不肯，但也拗不过金主爸爸的强硬，只能退了半步，要求男演员和向天歌同时参加试镜，择优录用。

　　本来，对于这突然临时增加的工作量，夏轻轻是无所谓的，但一想到因此失去和苏梦囡建立友谊的机会，她还是感到有点儿惋惜。

　　“……我梦见和嬴政在亚马逊热带雨林里，推导勾股定理，然后，推了一晚上——”和苏梦囡在教学楼下告别后，向校门口走的人只剩夏轻轻和推着单车的沈骊天。

　　经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夏轻轻终于告诉他早上一直犯困的原因，并成功把他逗得前仰后合，漂亮的眼睛灿烂地眯起，浓长的眼睫毛尖儿上，坠着夕阳旖旎绚烂的光，“所以，这就是秦始皇焚书坑儒的原因吗？”

　　夏轻轻也忍不住笑，“朦朦胧胧要醒的时候，他还偏让我计算出历史课本里朱元璋下巴的夹角，那我当然说它是个弧，可怎么测量呀——”

　　校园的林荫道明暗交错，树影斑驳，少年白衣温柔，笑声清朗，而女孩嗓音轻甜，笑媚清纯，长发和裙摆被风拂过，轻扬飘飘。一帧一帧，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滤镜，完美得像电影里最动人而浪漫的场景。

　　直到，“轻轻！”有人在背后喊她。夏轻轻回头望过去时，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及收起。

　　于是，恶龙闯入城堡，踩踏过玫瑰，巫婆用诅咒将公主的指尖刺破，陷入了漫长的沉睡，洁白的云冻成碎片，将童话冰封——

　　中年女人一条黑色长裙，妆容浅浅，看向她的目光，看种动人的哀戚。

　　夏轻轻抿着唇，含笑的鹿眼一瞬间暗潮汹涌，表情中有隐隐约约的冰冷，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沈骊天，“你先走吧。”

　　“需要帮忙吗？”沈骊天只瞥了中年女人一眼，便低下头看着她，没有追问，只是这样说，眼神温柔。

　　心中一暖，夏轻轻摇头，甚至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种淡漠的样子，让沈骊天分外陌生。

　　“好。”但他照做。

　　隔壁街的茶馆。

　　坐到夏轻轻面前，女人美丽的眼眸蒙着泪，“轻轻，周末是你爸爸的五周年，我想回老家为他做一场法事，你愿不愿意和妈妈一起——”

　　“闭嘴。”少女没什么表情，干干净净的眼睛里满是憎恶，“有话直说。”

　　“当年的事…你还恨妈妈么？”女人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如珍珠般颗颗坠下，“那时候，我也是没办法才——”

　　“行了，别绕弯子了。你又想要多少钱？”

　　“不不不，你别误会。”她慌忙摆手，颈边的钻石耳线随着动作而轻曳，婉婉生姿。她的眉间写满犹豫，显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轻轻不想和她浪费时间，提着书包站起来，“没事我走了。”

　　“别——”唯恐她真的甩手离开，女人急急地脱口而出，“可不可以请你，在这次试镜中帮帮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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