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后十七岁

　　当晚，《左心房的房客》剧组包下怡亨酒店顶层宴会厅，举行首映典礼。

　　夏轻轻提前到达酒店，顶着满头发夹，只穿轻薄贴身衣裤，站在全身镜前，任由造型团队众星捧月地围绕着她忙碌，为八点的活动挑选礼服。

　　抬起胳膊任由造型师摆布时，她忽然想起童年，自己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听他读希腊神话故事。他说，有位女神从海洋中诞生，于是天使剪下洁白的云朵为她裁量衣裙，风奉上清香的花草为她挽起秀发，一滴滴露珠自行飞到她的颈间，化成闪耀的钻石项链。

　　当时，小小的她满心都是羡慕，说我也想成为女神，爸爸爸爸我能成为女神吗？高大的男人温柔地刮了下她的鼻尖，说在我心里，轻轻就是最漂亮的女神呀。

　　思及往事，夏轻轻双眼微弯，溢满温情。

　　最终，他们为她选定的，是条烟绿色轻纱连衣裙，鱼尾状的裙裾前短后长，从背后看轻柔曳地，正面瞧过来，只观赏到她露在银色玛丽珍鞋外的纤巧脚踝和一截白皙的小腿，再往上，眼波轻灵，周身浅浅清透的仙气。

　　“亲爱的，你太美了。”

　　造型师拍了下手掌，打量她的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亲手塑造的艺术品，夏轻轻眼影闪动，微笑应对，“谢谢。”

　　她提起裙裾，被前呼后拥着，款款走到宴会厅候场处，导演江暮西装笔挺，正翘着腿坐在沙发里划手机，见到他的最佳女主角，江暮露出笑脸，精神十足地招了下手，“来。”

　　“江叔叔。”夏轻轻吐出这个让他抓狂又无奈的称呼，却只能佯作恼怒地伸出手指隔空戳了一下她的脑瓜，然后，往外挪去，为她让出空间，夏轻轻从善如流，坐到他身边，指着堆了满桌的透明环保果盒，眼睛眨巴，“我想吃凤梨。”

　　“刚刚路过一堆演员，男的女的，纷纷避之不及，就你脸皮厚，只想着吃。”

　　“刚好饿了。”她大大方方地接过江暮递到面前的盒子，用银叉捻起两片，抽出纸巾垫着下巴，小口轻咬。

　　“大概八月，”江暮沉吟几秒，斟酌地问她，“有个正在筹划的新片要开机。怎样，大影后，有没有兴趣友情参与？”不是有没有档期，而是，有没有兴趣。这是江暮的自信，也是他的实力。

　　“好啊。”

　　他问得随性，她答得干脆，倒让江暮稍有一愣，感慨叹道，“都不问问我是什么片儿？至少，角色啊，片酬之类的——”

　　打断他的，是夏轻轻俏皮的眨眼，“不问。”

　　话音落，他扬起头，爽朗地大笑出声。

　　这时，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乌泱泱进来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均是面无表情，通身的精英范儿。逆光之中，被簇拥在中央的年轻男人风度翩翩，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西装衬出颀长身姿，自他落座后，上前寒暄搭讪的人络绎不绝，而男人始终优雅矜贵，含笑应对。

　　目光相触，夏轻轻一愣，为他面容的陌生，随即，灵动的鹿眼笑成弯月，睫毛浓浓地翘起，为他的英俊。

　　男人眼底微闪，唇线抿得更直。

　　演艺圈从不缺少长相优越的明星，但如眼前的男人这般气质清冷出众的，实属凤毛麟角，唯独三金影帝秦冬眠能勉力与他一战而不输气场。

　　“时弈修，R.S集团执行总裁。”

　　啊，是秦冬眠的老板么。

　　似乎察觉到她的表情有一瞬怔然，江暮目光变得复杂，强行转过她的脑袋，认真地说，“大侄女，这种老男人比大灰狼还恐怖。以后见了他，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被江暮咬牙切齿地说出“老”这个词儿，把夏轻轻成功地逗笑了，她掩住嘴，笑着应一声，尽量收回心神和目光，专注在与江暮的谈话中。

　　又说几句，她眉心轻皱，精致的妆容也盖不住的脸色泛白，江暮凑近了一点，神情关切，“怎么了？”

　　夏轻轻摇头，可怜巴巴的，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小按了下胃部，低声说，“我好饿，好像有点低血糖了。”

　　“小姐，很抱歉打扰。”

　　恰在这时，燕尾服侍者恭敬地奉上一方银盘，展示摆放巧妙的几枚精致巧克力，“旁边那位先生，请您品尝。”

　　下意识抬起头，夏轻轻抬眼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心底发出短促的惊呼。

　　不远处，时弈修擎起在手心把玩轻摇的红酒杯，冲她轻轻一抬。

　　*

　　“卧槽学校太重口了。”

　　四中的确很重视这次在央视露脸的机会，把体育课临时改成了医学知识科普。这天下午，还没走进篮球馆，夏轻轻就听见班里的男生几声怪叫，随后，学生惊奇地发现，运动场木地板上横躺着四位硅胶假人。

　　边上站着穿白大褂的严肃男医生，而葛大爷叉着腰，大手一挥，“面朝我，排一队站个圈儿。季秋阳，把嘴里的口香糖给我咽了！”

　　季秋阳“啪”地吹出个粉红泡泡，懒懒地哦一声。

　　身边，他的基友单手转着篮球，撇了眼低垂着脑袋，黑长直发遮住表情的夏轻轻，玩味地一笑，语气暧昧，“哎，夏轻轻，管管你家季秋阳成吗？大伙儿都等着上课呢。”

　　霎时，轰然一声“啊？”，众人异口同声地表露出震惊，不可置信地齐刷刷看过来，“what？他俩真好了？！”、“季秋阳什么时候瞎的！”

　　新鲜出炉的绯闻女主角夏轻轻：“……”

　　我也不知道啊。

　　基友撞了下季秋阳的肩，得意地冲他一扬眉，用口型说“不用谢”。忽然，左臂被人轻轻一撞，他脱口而出：“哎哟卧槽！”手指上花式旋转的篮球脱了力，弹到季秋阳身上后落地，啪哒啪哒一路滚远。

　　基友目光不善，望向旁边的犯罪嫌疑人，沈骊天插兜站着，笑容淡淡，见他盯着自己，似乎十分惊讶，无辜地摸了下鼻子，“嗯？”

　　“见鬼。”基友嘟囔了句，烦躁地撸把头发，“啧”一声，追过去捡。下一秒，夏轻轻感觉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悄无声息地替上另一道人影，“嗨，小同桌。”

　　咫尺之间，清凉的松林浅香弥漫开。男医生开始介绍医学急救技巧时，夏轻轻呆了一下，忽然没头没脑地想，他换香水了？

　　*

　　“……以上，就是海姆立克急救法的步骤。下面请同学们两两一组，亲自实际体验一下，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举手提问。”话音刚落，有人刷地举高了手，“报告，我们班女生比男生多一个——”

　　夏轻轻很快地看了王孟璇一眼，后者刚接触到她的目光，便飞快地躲开，唯恐被什么不喜欢的东西缠上似的，紧紧搂住了身边女生的胳膊。果然，女生们很快兴奋地分好组，彼此抱在一起，嘻嘻笑笑。

　　“……”独自一人的夏轻轻低下头，即便此情此景是她推波助澜，此时胸腔也忍不住酸了一秒，只是这一秒，使她整个人往人群后缩了缩。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轻咳，她的肩膀碰到男生裸露在空气中的温热手臂，抬起头，只见沈骊天双眼含笑，嗓音清越，“加上我，刚刚好。”

　　......这糟糕的台词。

　　演过几部青春浪漫剧的夏轻轻唯恐脸上露出不该有的哂笑，慌忙低下头，但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发丝的遮掩下扬高了嘴角，漾起几丝笑纹。

　　沈骊天扫了眼女生乌黑柔软的发顶，和她乖顺站在自己身旁的姿态，浓睫微弯，眼梢满是笑意，狂补爱情浪漫电影果然没错，看看，她害羞了。

　　男医生似乎不赞同男女搭配的组合，但环视四周，确实没有多余的人选，于是微拧着眉，点了点头，在打分表上，并排写下他们的名字，“OK，开始吧。”

　　学生们一哄而散，纷纷将演示当成了新鲜有趣的游戏，你抱着我，我箍着你，打闹不停。唯独夏轻轻和沈骊天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动。

　　正在沉默间，僵持的气氛忽然被突然出现的一个声音打破，“嘿，哥们儿。”

　　季秋阳双手抱着胳膊，大步走来，他拍了拍沈骊天的肩，眼睛偏偏盯着夏轻轻，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咱俩换换。”

　　沈骊天笑容柔和，悠悠闲闲地插兜，“不。”

　　根本没料到会被拒绝的季秋阳：“……”

　　来自协和的年轻男医生神情肃穆，目光严格，分外尽责。挨个组观看演示，纠正之后，快速打分，没几分钟，就站到夏轻轻和沈骊天面前，不悦地看向还僵在原地的季秋阳，“你都练好了？”然后，下巴一抬，示意他们开始。

　　在夏轻轻犹豫的空档，沈骊天已经转过身，握了握拳，目光炯炯鼓励她：“加油！”

　　夏轻轻：“……”

　　少年，你是如何瞬间从青春糖水片儿无缝跳到热血动漫的？

　　她摇摇头，心中兴致缺缺，却仍端着娇怯的模样，看似害羞，实则敷衍道：“不行，对你来说，我太矮了。”

　　沈骊天长腿叉开，向下微蹲，脸上笑容不减，“现在可以了。”

　　夏轻轻还是没动，低下眼去，他也没催，而是睫毛微微翘着，认真执着地等她。

　　旁边已经演示完，正弓步压腿展示肌肉的孟仲平“噗”地笑出声来，冲沈骊天摇摇头，“兄弟，现在知道了吧。和她一组，简直是搬石砸脚，自讨苦吃——”

　　话没说完，夏轻轻上前一步。

　　沈骊天腿长个高，身材是漂亮利落的倒三角，挺拔板正，一看便常年保持健身习惯，她举高胳膊，连脚尖都微微踮起，才能从身后环抱住他的上腹部，然后，左手成拳，虎口精准而迅速地向下施压。

　　呃！沈骊天无可自抑地发出一声闷哼。

　　听到这动静，男医生扬了扬眉：“很好。”

　　沈骊天揉着肚子，嘴角一抽。

　　孟仲平：“……”

　　在打分表上写下数字，男医生说：“换一下位置。”手指点着沈骊天，“你来做。”夏轻轻一愣，下意识看向沈骊天，轻咬下唇。

　　不行，她必须想个理由阻止，从初次见面，他便用温柔笑容编织落网，步步紧逼，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天这机会，他更不可能放弃——

　　“不行。”她听见他说。他很明确地拒绝：“不行。”

　　男医生板起脸，“如果她此刻有窒息的危险，你会因为她是女孩子而束手束脚吗？”

　　“不会。”沈骊天果断回答。

　　他重复命令，“那就认真演示。”

　　气氛一时僵持，沈骊天忽然转过头，对孟仲平微微一笑，“兄弟，你愿意牺牲一下，让我演示给医生看吗？”

　　“哦…哦，行啊。”

　　等医生打完分走开，夏轻轻从愣怔中回过神，迟疑了下，对沈骊天露出一个微笑，“谢谢。”

　　沈骊天把脸转开了，白皙的耳根微微泛红，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因认真而发光，“不用。你不愿意的话，就不能，否则就是性…性骚扰了。”

　　往回走了两步的男医生：“……”

　　围观的同学：“……”

　　然而夏轻轻，忽然那一瞬，她水亮的杏眼在厚重刘海和镜片的遮挡下，肆无忌惮地弯起，樱唇也微微一翘，笑得春光灿烂，流丽动人。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点善意似乎有些滑稽，有些好笑，但她混迹娱乐圈近十年，见多了仗势或者借戏吃豆腐占便宜，还浑然不改的异性，自然深深知晓，此刻少年赤热真诚的拒绝，有多珍贵。

　　剩下的半节课，男医生教他们心肺复苏术。

　　示范三遍，他便让学生们轮流独自用硅胶假人练习，等到了下课，几乎全班头晕眼花，像吹多了气球似，大脑缺氧，晕晕乎乎看着葛大爷划拉打分表，从最高分开始念。

　　“苏梦囡、夏轻轻、季秋阳、沈骊天。嘿，这几位同学都学得不错啊。啊，要不这样，等甜夏那些明星来学校演说活动时，你们几个上台演示，表现一下咱们学校的教学成果——”

　　大脑中轰地一声，夏轻轻彻底傻了。

　　尽管愁得心肝疼，在地理课上，夏轻轻还是专心盯着投影听课，认真做笔记，“撒哈拉以南，漠河以北…”

　　身边写字的沈骊天赞同地点点头，“你也觉得地理其实很浪漫吗？诗写的不错。”

　　夏轻轻：“？”

　　课间，她抓耳挠腮，搜肠刮肚地编理由，健康少年行活动那天，该怎么请假啊，总用生病复诊的借口，葛大爷看她的眼神都日渐凄哀，好似她既将不久于人世，但一时之间，的确也想不出更好的说法——

　　叹口气，她心情沉重地向四楼走，拐过走廊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哎夏轻轻！”

　　葛大爷不请自来，捧着茶杯呼噜呼噜地喝了两口，“你医院复诊是下下周吧？正好和活动那天岔开了，记得提前剪剪刘海，把辫子扎起来。平日我纵容你们，校长可不许你们奇装异服，非主流发型哈。”

　　夏轻轻：“……”

　　很好，这下连脾肺肾都一起发作了。

　　除了噩耗，葛大爷敲了敲黑板，给全班带来一个好消息。

　　“全国高中生学术全能大赛月底开幕，咱学校有十个名额，文理科对半分，第一次选拔考试在健康少年行活动结束的下午举行，希望咱班同学踊跃报名哈，拿到奖牌，高考可是要加分儿的——哦对了，各科课代表必须参加，抗议无效。”

　　因过于内向受到地理老师怜惜，而被强行钦定为课代表的夏轻轻：“……”

　　她现在退学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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