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死

作者:沈年L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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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时止损


      穆凉看着水发愣,直到春枝叫他,他才回过神来。

      春枝这就要去一旁烧火做饭了,虎头还在外面玩,回来多半又是一身的泥泞。春枝交代穆凉待会给虎头泼水,叫他冲个澡。这个年纪的男孩,又是生在农村,都是像这样沐浴的,穆凉看过几次,也习惯了。

      穆凉点点头答应了,抿了口水,就把茶杯搁到一边,继续劈柴。虽是地处南方,但秋冬过的也极快,过不了些时候屋里就要冷了,柴火的需求就变大了,手脚势必要勤快些。

      过了不多会虎头就回来了,果真是蹭了一身泥。穆凉招呼他先在院子里坐着,虎头却不依,径直跑到炉膛前,垫着东西端起热水。

      那水是长时间煨在火上的,炉膛里隐约透着些火光。穆凉向来惧火,能避则避,只不过是个小动作罢了,想不到也让虎头观察了去。

      他掺了些凉水给虎头试了试温度,见还算合适,便挽了袖子,拿着一把瓢,从高处给他浇着水。

      春枝从远处回头瞧,穆凉的袖口卷到手臂上,露出来的那截小臂极白,肌理流畅,连青筋都比乡里的汉子们瞧着好看多了。

      虎头一边挠头发,一边好奇地看着穆凉,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忍不住还是问道,“穆叔叔,你是我爹吗?”

      穆凉被问的一愣,然后他摇摇头,依旧是寡淡的口气,脸上却不自觉的带着温柔的笑意。“不是。”

      “可别人都说,爹娘是一起生活的。”

      穆凉不禁有些沉默。他和春枝孤男寡女,却这样不明不白的熟络,对春枝的名声的确是不好的。他本该注意距离的,只是觉得春枝已经有了孩子,就有些疏忽了。

      看着他沉默了,虎头也不多言语。那孩子乖巧伶俐,许多事不必说透就懂了。冲完了澡,虎头撒娇一般的扑进穆凉怀里,沾了他一身水。穆凉没有骂他,他就更不肯撒手,胡乱的在穆凉身上蹭着。明明没什么不一样,但穆凉身上就好像总有股淡淡的香气。

      穆凉苦笑着把那孩子往上揽了揽,也不拒绝。

      “穆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穆凉是个男人,并不喜欢别人夸他漂亮。但这么小的孩子还不懂恭维旁人,说起话来认真极了,他不自觉地就红了脸。

      “穆叔叔,我每晚都梦到你…”

      穆凉把虎头抱在怀里往屋里走,秋已经深了,他又没裹衣裳,很容易感冒。穆凉打算把他直接放到棉被里,能保暖一些。他虽然听着虎头说话,也只是随口应答道,“梦到我什么呀。”

      虎头懒懒的趴在他怀里,似乎是困了,迷迷糊糊的说,“梦里你就这样抱着我…我总觉得像是尿湿了床…”穆凉脚下一停,手臂也忍不住绷紧了几分。

      那是什么,他隐隐猜得到。

      他努力告诉自己,只是那孩子只是缺少父爱,又或许那并不是他所想的意思。

      可安置好虎头以后,他还是像逃命一般的饭也没吃就逃回了自己的小窝。他看着水缸里倒映着的自己狼狈的脸,突然止不住的干呕起来。好像是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恶心,抓着他,让他分明什么也吐不出来,可偏偏喉咙往下都一松一紧,收缩的欢快。这种恶心感持续了好一阵,他无力摆脱,只是认命一般狼狈的蜷着自己干呕,且被自我厌弃感死死的纠缠着。

      那么小的孩子还不懂情爱,可他懂。被同性强压着肆意进出,碰触着自己都羞于启齿的秘地,那样的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撕裂的疼,言语的侮辱,还有内心的羞愤,他是个男人而不是一个……,更不是用来泄欲的一个物件。被情绪纠缠到理智尽失,他只能胡乱的找法子宽慰自己。虎头他不会懂这些的,穆凉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自知的汗湿了前襟。

      一连几日穆凉把自己关在房里,春枝放心不下来敲了几次门,他都婉言让她回去。春枝当是她的小心思叫穆凉发现了,转而叫虎头去请他来家中吃饭,穆凉更是闭门不理。

      春枝虽然不明所以,但她到底是个女子,三番五次的遭拒,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于是也没再去找穆凉了。

      就这样和春枝断了联系,放下心来的当然不止穆凉一个人,每日佯装快活,听着探子回报的白莫也松了口气。

      春枝的事,白莫自然是知道些的,但也仅是知道穆凉经常出入春枝的家,旁的事她自是无从知晓。

      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甚至也有些怕,怕穆凉娶了春枝,在这穷乡僻壤成了家。但她又隐约觉得,穆凉那样傲的性子,是不会甘于碌碌无为这一生的,他那样的男人,自然要翱翔于九天之上,自然要在朝局之中一展宏图的。

      要么活在沙场,兵戈相见举旗为王,要么作为辅佐社稷肱骨之臣,不然,怎么算活着?

      果真,没多久,穆凉就又开始独来独往了,白莫也又安下心来,每日都在集市里穿梭了。

      穆凉仍是整日整日的躲在屋里,隔上几天出门一次,偶尔走路撞了墙,这等小事,自然也就无人跟白莫汇报了。

      穆凉已经忘了,从哪一天开始,他察觉到自己看不见了。他的眼前总是雾蒙蒙,他也习惯了,这种情况愈发严重的时候,他一点都看不见了。除了近在眼前的铜镜隐约有些刺眼,其他的,只能靠着摸索。

      但是这种情况是一天天的严重的,所以当他某一天眼前全白的时候,他既不惊讶也不懊恼。就像是迎来一种既定的宿命,是坦然的。

      常听说目盲之人眼前是黑的,但没见过白天也没见过黑夜的人又怎么辨得清眼前。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这天地他是见过的,山清水秀色彩斑斓,很是壮阔。若是再也见不到,也是一桩憾事。

      他吃完了家里的存粮,却没再出门去买。他在院子里都难以辨清方位,更不要说去远处的集市。所以他躺在床上,慢慢的等待死亡的到来。他床头有一只茶杯,里面也已经空了。他的目盲让他基本丧失了生存的能力,所以何时去死也都没所谓罢了。他向来寡淡,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晓。

      或许早在两年前,他就早该死在大牢里了。皇帝的一个善念,无非让他平白多受了几年的苦罢了。

      他没了白莫,不过行尸走肉。这话说来矫情,可他却已是将死之人,又怎会在乎。

      虽然嘴上说着他从未恨过白莫,可现在反省,也是恨过的吧。只是日头长了,穆凉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什么对白莫如此用情,也早就忘了因何而恨。只是这个身体好像还记得,还履行着爱她的任务。

      人一旦叫这些情啊爱的缠了身,就连半点精气神儿都不剩,他如今总算是领教到了。不过好在他受多了苦,也不再执着了,算得上及时止损吧。他闭上眼,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愿想了。

      ——————

      明明算着本是穆凉该出门的日子了,探子却回报说他一连三天都并未出门。

      白莫又等了一天,仍没有见到人,心下焦急,终是忍不住破门而入。

      她在有些破败的房屋里环视了一圈,那个她认为理所应当翱翔在九天之上的大人物,却面目灰白,毫无生气的闭目躺在床上,白莫心头不禁一颤。

      可是长久以来的积怨和莫名的倨傲,让她嘴上忍不住出言讥讽,“穆将军这是在卧床等死吗?”她总是这样的,不管何时,都不肯轻易吐露哪怕一点点的善意。

      穆凉几乎是瞬间挣扎着起身对着白莫的方向,有一丝不可置信。尽管他瞧不见,那样的语气和声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主人。”

      白莫的笑意僵住,她用刻薄的言语去刺他,想看他和从前一样,如同不知悔改、甘愿飞蛾扑火一般的展现他的顺从。可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畏畏缩缩的话,一句她教给他的,“主人”。

      她皱起眉,粗声粗气的吼道,“不准那么叫我。”

      可下一刻,被吼了的穆凉如同被惊吓的濒死小兽,明显的、恐惧的瑟缩了一下。

      白莫把他囚在身边生硬去管教,皮鞭夹棍轮番上阵的要去磨平他的倨傲和睥睨,从未成功。如今只不过松手两年的功夫,反倒将那锐利如鹰一般的眼睛,蹂躏得如同小白兔了?

      殊不知她的松手,在旁人眼里意味着抛弃。

      白莫忧郁恼火至极。

      从方才起,穆凉就若有若无的向后缩着,瘦的从衣服里都能看出轮廓的肩胛骨死死的贴着背后的灰墙,一动不动。

      白莫瞧着他有些古怪,细细看来,竟发现他不仅瘦到双颊深陷,而且似乎无论她怎样在他眼前晃动手指,他都无动于衷。

      “你…的眼睛怎么了?”

      穆凉下意识的闪躲了一下,他把脑袋低下去,装作是在看鞋子的样子,说道,“没什么。”

      “我带了几个人?”白莫上前两步追问道。

      穆凉呼吸一滞,只能想着刚刚的脚步声胡乱猜测道,“四个。”

      “错了。”白莫慢慢的靠近穆凉,蹲在他身前。此刻穆凉是应该能看到她的,可他的眼睛却动都没动一下。

      “主……。殿下不要再逗弄我了…”茫然的对着刚刚白莫说话的方向动了动眼珠,终究也还是没用。穆凉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胸口像是被戳着,难受的很。他无错,可当她一开口,他总像是理亏了三分。

      从前,“主人”是他讨饶的方式,可如今,白莫收回了这种方式,穆凉不知道自己苦苦哀求能不能换得一点怜悯。

      毕竟,他如今病弱得禁不起什么折腾了,也实在是怕极了疼了。

      白莫把穆凉的头按住,固定在自己的两手中间,靠近着他的眼睛。穆凉有一丝闪躲,最后也没有太挣扎。

      “你看得到我吗?”白莫的声音隐约有了些颤抖。

      她怎么才发现,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冷面杀神,不仅早就瘦的脱了形,那对可令三军噤声的眼,竟已经不可见物了。

      穆凉只是淡然的似笑非笑,那对眼睛分明是看着白莫的,可却对不上焦。他被白莫困在手里动弹不得,有些难受,可他却始终没有拉开她的手。他的眼睛不方便,手上的指甲有一阵没有修剪已经有些长了。他又不分轻重,怕极了会伤到她。

      他的顾虑那么多,可是说出的话还是温温柔柔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无妨。”

      看着他干裂的唇,白莫终于忍不住对着身后喊出声,“水,给我拿水…”

      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

      穆凉心头一颤,白莫她何其骄傲的一个人呢。穆凉心疼得想抱抱她,再三思虑,最后也没抬起胳膊。

      两个满身都是刺的人是无法拥抱的,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横着一条血亲的命。

      白莫细细的打量了他一会,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姿势慢慢改成死死的抓着他的肩膀,穆凉也终于能把头正过来换个舒服些的姿势。

      白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

      穆凉木然地看着前方,嘴角好像维持着一个好看的弧度。却因为那双眼睛没有焦点而显出几分痴傻。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他要怎么说?远在入牢狱之前,他就已经看不清东西了。他不想说,只是不想白莫自责。

      在天星阁时他目力便不大好,入了夜就不能见物,常常不小心就撞了些事物,身上总是瞧得见一些钝伤。他不说,白莫也懒得问。但也仅有这样了,他折在白莫手里,是他咎由自取,半点也怨不得人。

      本来那也不是她的关系,他的眼睛,为何如此,他都不知。他没法回答,于是就只摇了摇头。

      白莫的下属已经回来了,他在屋里屋外搜寻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可以饮用的水。于是只好先回来复命。

      穆凉听白莫要水,全当她渴了。有客人来,他这个做主人的却连杯水都没得招待,想来是有几分失礼的。

      他把头向说话的人那里侧了侧,低声的说道,“出门向右三百步左转六百步,右手边有一口井。”

      他这样的计量方式让白莫更揪心,手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穆凉本就瘦的脱型,被她攥得并不舒服。他只能低声安抚,“无碍。”

      白莫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质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穆凉见躲不过,只好敷衍道,“近来而已。”

      白莫虽然又气又急,但她终究不是大夫,她不懂,就什么也做不了。着急的最后她只能命令穆凉把眼睛闭上,穆凉依言就合上了眼。他的双眼,其实不痛不痒,却偏偏什么也看不到。

      但白莫实在难得担忧他,穆凉便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就算是……为了慰藉两年前就死在牢中的那份无疾而终的单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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