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昏

　　【朝中无人难做官，讨薪路攒眉苦脸】

　　她主动说：“前两年稍稍做了个小手术，微整，微整。”我这才回忆起来，确实，尖下巴，垫的高挺的鼻梁。她还真的是很多年前，邵蓝儿在画室实习的同事。邓惠惠在南京念的大学，后来就留在了南京，这一呆就是十五年。她说南京话的时候虽不是完全土著音，却也差不多80%的纯正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是一个33岁的女人，反而看上去像个大学生。我很吃惊，这里遇到。

　　“李物，听蓝儿说你定居美国了啊，回国出差啊？”她卸下口罩，原本苍白色的脸上，两只眼睛忽然充满了活力与生气。

　　“是啊，我决定回国了。”我收起膝盖上的电脑。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惠惠时，她瀑布一样的长发，一身红色的连衣裙把她的身段衬托的玲珑有致，曲突分明，皮肤白皙，穿一双价钱昂贵的红色Dior漆皮鞋。

　　“李物，你看看你哦，总是这么光彩照人，一眼就让人忘不掉的气质。”她微笑起来，之前的失意，落寞，好像暂时被隐藏掉了。“对了，你呢？怎么来纽约了？”我一下子没有太多话说，硬着头皮寒暄起来。

　　“我，我来找我男朋友的啊。我刚谈了一个小富二代，嗯...就是年纪比我小了不少，小7岁。”她伸出两只手的食指来，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只是，来了纽约都一个多礼拜了，也没见到他人。他这人也真是的，明明是他叫我来的，我到了以后，他又说自己忙，没时间陪我。后来，我就自己找酒店住，然后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现在，花光了带来的所有钱，也没见到他，就决定回去了。”

　　我听完只觉得这个男人很不负责任并且不靠谱，但我也不想发表自己的主观臆断。我于是有些关切的问她：“刚刚，你在哭，是怎么了？”

　　她望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无奈，茫然，迷惑：“哎！只是想到这趟来的一切的一切，觉得很难过，很委屈。认识他是在两个月前，我们发展有点快，他让我把工作辞了，他养我。我当时也不想辞职，因为我在一家超跑俱乐部工作，其实收入也算不错，但是认识他以后，我可能在工作上有些怠慢了，公司又招了新人来，就把我替换了！”她低着头，咬着唇。

　　我看到她神色哀怨，语音凄楚，眉目之间的委屈，我一时不知道怎样斟酌措辞才能不伤害到她，因为对我来说不说实话真的很为难。

　　“李物，我知道你不会劝人，没关系。哎！其实女人很敏锐，遇见一个男人，他爱不爱你，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只不过有的女人装傻，有的女人自欺欺人，有的委曲求全，有的决定和他一起演。我33岁，伤过的心太多，不会因为失场恋就要死要活的。真正让我难过的，是没了工作！”她的目光暗淡。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去怀疑之前深信不疑的感情，而邓惠惠不算糟糕，因为她从来没有对这段感情深信不疑过。

　　“回去再重新找工作好了！我记得你有本科学历，学校也不错，何况还有这么多年工作经验。”

　　“可是，哎，我...”她像是有很大的苦衷，但是却没有说出来，话锋一转：“嗯，是啊，我会好的！”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意气扬扬的恢复了起来。

　　拉瓜迪机场的候机楼就是老旧又狭长，毫无国内北京国际机场的气派，在这个大雪清晨，机场暖气特足，广播通知登机，我带上行李，去后方排队了。惠惠也起身和我一起走，颜值这家伙抽完烟朝我满面春光的走来。颜值迅速的打量了她。

　　“颜值，这是惠惠，我国内的朋友。”我说，稍稍做了一下介绍。

　　“你好！”颜值一副每逢佳节，小孩子总要被大人拉着喊亲戚时绝望至极的死样子。

　　“你好。你老公？好帅呐！”惠惠说。

　　“我还是单身呢！这是同事！”我答。

　　“很快就是男朋友了！”颜值志得意满。

　　当我们排队到了机舱后，各自找座位。我心想，看来今天不是很走运，一排5个位子，已经坐了3个人，加上我，就已经4个了。这趟航班是着实没有办法躺下来休息了。我张望一样，颜值那小子在离我差不多4排的距离，我回头时却又正巧和他对视了一下。

　　‘砰’就在我收拾好东西坐下的时候，一个让人始料不及的，沉重的东西，一下砸在我的肩上，我叫了声。

　　“I am so sorry～！”一个年约40岁的白人女人一直对我道歉，原来她刚刚在我上方的行李架上拿行李，忽然手滑。

　　“I'm ok。”

　　“如果你感到不舒服，随时叫我，我要对你负责！”她说着，在我身旁又等了十几秒钟。我抬头让她坐回自己座位。此时颜值竟已经冲到我身边来了。

　　“喂，李总，你有伤到哪里吗？痛不痛？到底有没有事？”他几乎比我还意外似的，关切的，激动的，充满了焦急的关心。

　　“痛，但没事。”我说。

　　“这样哦，那我，给你揉揉？”他伸手假装要到我肩膀上，被我手掌掸了回去。

　　“臭小子！坐回去！”就在这时，飞机广播播报注意事项，希望大家回到自己座位上，目前正在排队等待飞行，希望大家耐心一点。空姐走来，指示颜值赶紧回到自己座位。“那我先回去了。”他眼底发出怜惜和不舍，缓慢的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去了。忽然听见耳旁有一个尖锐的洪亮的声音在说微信。我寻声而去，原来是邓惠惠。

　　“别提了，我这趟来，根本没找到他，他就是个骗子！”只见还是惠惠拿着手机在聊微信。她依旧试图很小声，我还是听的清楚。

　　“没有，人事说，公司觉得我那段时间啊，工作态度不好，客户维护的不好！就提出要单方面解除合同，还一下把我的社保都停了！他们安排来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让我交接工作，一个关系户！这年头，什么都要靠关系，没关系就等于零。”

　　邓惠惠忽然发现我在边上，立马尴尬的冲我笑，然后小声的对手机说：“我已经问过我朋友了，他说他们单方面解除劳动合同，我让他们赔我两项，一个是赔偿金和一个是经济补偿金。我算了一下，一共4万，一毛钱都不能少。先不说了，要关机了。”邓惠惠的嘴巴上加了扬声器一样，她即使努力的压低嗓音却还是声音洪亮，我听得一清二楚。

　　“李物，这么巧的！你都听到了啊。”

　　“嗯，确实，中国社会的差序格局是几千年的传统了，西方也有，但相对好点。”我说。

　　“差序格局？”她瞪大眼睛。

　　“就是一种用来解剖中国传统社会，社会结构分析的方法，差序格局是社会学通用的方法。”我说完，她还是不解，我的忍不住继续解释，因为我去年刚好读过费孝通的《乡土中国》。

　　“中国人的社会是以自己为中心，向外延伸形成的关系网。就是你刚刚说的‘靠关系，关系户’。在这个网里面有自己的亲戚朋友，同事熟人，他们都是你周围的关系网，但是他们的地位以及离你的远近都是不同的，这就是差序格局的主要内容。”

　　“对对！就是熟人，哎，抢我那个岗位的就是靠关系进来的！”

　　“惠惠，你所在的企业不是外资，对吧？”我问。

　　“对啊，你看我这一口蹩脚英语，大学四级都没考过。当然是民营的，私企。怎么了吗？”她睫毛一闪一闪。

　　“据我知道，根据中国《劳动合同法》，用人单位违反合同法规定单方面解除或者终止劳动合同，支付了赔偿金的，不再支付经济补偿。也就是说，你两项都要求的请求是不能实现的，只能适用其一，不能同时适用啊。”

　　她好像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表情写着，一下损失了不少钱。“那，李物，你给我算算，我到手能多少钱呢？”她渴望的眼神投向我。

　　“你的月薪和工作年限告诉我。”

　　“我工作时间不长，刚刚5个多月”她说完，接着压低了一些嗓音说：“我底薪1万，但是还有一些奖金，奖金是浮动的，不固定。不过在南京，我这么高的底薪，就免不了偶尔要出去应酬喝喝酒什么的。”

　　“所以说，税前1万？五险一金？”我问。

　　“只有五险，哪里有一金哦。而且，试用期三个月之后才给我交的。”她说。

　　“你看，经济补偿金的计算方法是按劳动者在本单位工作的年限，每满一年支付一个月工资的标准向劳动者支付；六个月以上不满一年的，按一年计算；不满六个月的话，支付你半个月工资。也就是说，你拿到手的经济补偿是5千。”我说。

　　“啊，可是我一个朋友说，是可以要那么多的啊。”她故作镇定，按按太阳穴，好像我说什么都能让她接下来精神崩溃。

　　“不过...”我赶忙说。

　　“不过什么？”她紧张极了，她面前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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