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到我身边

　　医院？

　　不是我家吗？

　　我不敢动弹，生怕打断了程颢杨的话，听他继续徐徐说道：“那时候，你真的把我吓了一跳，你脸色惨白地没有一点血色不说，整个人单薄地好像随时都能倒下。我把你接走，给你做了一个多月的白粥，你的脸色也没有丁点改观，我就背着医生偷偷给你做了一盘子的鸡翅。你尝了一个，说我做得不好，只比你爸爸好一点点，结果一个人吃掉了一整盘。我怕你初初接触油腻的会反胃，赶你去洗碗，结果碗还没洗几个，你就把吃掉的鸡翅如数吐了个干净，甚至吐到昏厥过去。那时候，我真怕你会好不起来。”

　　我听出程颢杨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里克制不住的颤抖，抬头看他。

　　程颢杨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继续说：“那一次后，你就总得躺在床上，时睡时醒，瘦弱的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走，每天只有接到你姑姑和劳拉的电话能让你精神一些。你最不想让她们俩为你担心，总是对着她们装出过得很好的样子，她们不知道其实你病得越来越重。你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叮嘱我一定要牢牢抓住你，不要让你偷偷从这个世界溜走，你说你要等你姑姑回来。后来，你痛极了，就不肯让我抓你的手。你不再害怕死去，还反过来安慰我说你梦见是你爸爸来接你，而你是一定要跟他走的……”

　　程颢杨说的这些，我通通没有印象，就像听故事一样听他说完，时而“嗯”“啊”两声，表示在听。

　　谁知听着听着，程颢杨的画风一转，忽然道：“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对你的要求降到很低：你所想的，怎么样都可以。教你现在没有学会考虑周全，已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话似乎已有所指，我“唔”了半天，挖空心思在想怎么转换话题。

　　程颢杨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冲我轻轻一笑：“以前总觉得好多话不必对你说，可是现在，看着你这么蹲在我脚边，我就想和你随便说点什么……嗯，我大概是最近避人养病养得太闲了些，别这么担心。”说完，他的拇指按在我皱起的眉头上，不再开口。

　　我赖着程颢杨，坐到他的怀里，待了好久。时间静静地流淌，不知时分。

　　入冬的傍晚，天暗的很快。齐亚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我们听见外面的车响，携手下楼走到客厅时，齐亚已经站在那里，瞧着有些激动，看不出是气是喜。

　　齐亚都没来得及坐下，开口就直言问道：“肖翡呢？”

　　我被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看他猴急，还是如实回答他：“没来啊。”我都好几天没见着肖翡了。

　　齐亚对我摆了摆手，转而面向程颢杨说：“不是问你。程颢杨，肖翡呢？”

　　程颢杨拉着我坐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给我倒了一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尽后，他慢悠悠地说：“出国了。”

　　“出国啦？”没等齐亚有什么反应，我先吃惊不已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程颢杨凉凉地瞧了我一眼，意思是让我不要捣乱。

　　反观齐亚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他只是来向程颢杨确认。如此轻易得到了答案，他却好久没有言语，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

　　气氛一下子冷清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程颢杨又缓缓地喝下一杯水后，才开口：“乔娇，你先回房间换身方便的衣服，等齐亚走，我们就吃晚饭。今天有你爱吃的几样，快去吧。”

　　这么明显的赶人，怕是他们俩要说一些关于肖翡的话。我想着那天晚上在肖翡家偷听到的交谈和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觉得空出一些时间给他们也好，便来回看了他们几眼，乖乖地上楼回房间。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搬到程颢杨的房间起居，我们竟然开始尴尬起来，常常面对彼此再无隐私的一举一动会觉得别扭。

　　这期间的一天，我起晚了，乍一惊醒就急火火的跳下床，迷迷糊糊地跑进衣帽间。谁知拐过一角，我的眼神忽然就对上不远处刚洗完澡正赤着上身围着洗澡巾在挑衣服的程颢杨。“啊，对不起。”嘴巴快过脑子，我还没有想好说什么，一句道歉已经脱口。

　　程颢杨原本是侧着身体的，看到忽然闯进来的我，他把身子背了过去，对我说：“你先出去，我很快就换好了。”

　　我脸顿时发烫，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在衣帽间外一边等程颢杨，我一边无比怨念地想：当初怎么把衣帽间不按性别分区，而是按品类分呢……

　　虽然一直无法消除这种尴尬，但是我和程颢杨依然同住一室。每晚，我都会拉着程颢杨的手入睡。

　　栾晓回来以后，我们没有再逾越过，连亲吻都少了，更多的是一日几次的拥抱和牵手，不是像爱人，而是像亲人那样，温暖而克制。

　　我明白，严格来说，这样亦是逾越，可我放不下程颢杨，此生他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车子发动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的同时，程颢杨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进来。我回头，十分满意地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艳的目光。

　　程颢杨看着我，愣了一下，而后四下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开衫，搭在我光裸的肩头：“让你换身家居服，你怎么穿上了裙子呢？”

　　我摸着蓬松的白色裙摆，喜欢得不得了。我抬头看着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了太多的程颢杨，欢喜不已地说：“你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件好看的裙子？”

　　程颢杨低头注视着我，抿了抿嘴，才渐渐笑起来，问我：“喜欢吗？”

　　“是给我的吗？”我甩开肩上程颢杨的衣服，只着单薄的白裙靠到程颢杨身上，“真的好漂亮啊。”

　　程颢杨顺势抱住我：“是给你的。”

　　“那为什么不给我，还藏起来？”

　　“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你挂着以前穿的长大衣的那个衣橱里塞着一个大盒子，我刚才趴在地上找耳环的时候看到了，一打开，里面就是这件裙子。”

　　程颢杨带着我左右轻轻晃动着，笑我：“你可真是个好奇宝宝。”

　　我说：“不，我是好奇宝宝的妈妈。”

　　程颢杨抱紧我：“不冷吗？”

　　“不冷，哥哥，你还没说我穿着好不好看呢？”

　　程颢杨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轻轻地对我说：“很好看。”

　　因为这一句很好看，我整晚都穿着这条抹胸的裙子，不愿脱下来。

　　睡觉前，我躺在床上，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刚换下来，放在椅子上的那件裙子，扯了扯程颢杨的手，又问了程颢杨一遍：“那个裙子是你要给我的礼物吗？我是不是破坏了一次大惊喜？”我毫不怀疑裙子是给我的，因为程颢杨身边的女人，只有我是适合这个裙子的尺寸，只是不知道这个礼物为什么看起来像是被尘封了很久。

　　程颢杨异常平静地回答我：“是想送给你的20岁生日礼物。”

　　我凑近了些，继续问：“那我为什么没收到？”

　　程颢杨的面容依然平静，但声音却有些低哑：“我送给你了，可你没有收。”

　　我不相信：“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

　　我懊悔地说：“那是我一定不知道这裙子这么漂亮，如果让我退回到20岁，我一定不会不收。”

　　程颢杨点点我的鼻子，逗我：“你怎么知道退回到你的20岁，我还会送你这件礼物呢？ ”

　　我抓住程颢杨的手肘，跟能成真一样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不送了啊？”

　　“因为那时候你想要的并不是我送你的裙子。你现在会觉得喜欢，是你忘了你的20岁。”

　　12岁到20岁，我的那段叫作青春的时光，我和程颢杨的那八年。我记得开头，忘了结尾。哦对了，今天被证实，我记着的开头也并非准确。我忘了起初程颢杨为何而来，也不记得最后我为何而去。

　　我没有告诉程颢杨，在装裙子的盒子里最底下压着一张小硬纸片，上面有程颢杨亲笔写下的字迹，寥寥几行写着他对裙子设计的最后一次修改意见。而最后独立成段的一句话是他力透纸背的几个字：「八月婚礼，从速！」

　　这条唯美俏丽的裙子是程颢杨参与设计，准备送给我的一件婚纱。或许它不只是我的20岁生日礼物，还是程颢杨准备向我求婚的礼物。然而，我没有收。不只是婚纱，或许连同程颢杨向我诉说的情意，我都没有接受。

　　邬医生在治疗之初就告诉过我，我之所以忘掉人生接近一半的时光，不是意外，不是伤病，而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通过多重医学措施让自己丧失记忆，即使这在当时有极大的可能让我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做出这样的选择，20岁的我设想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死，一个是没有过往记忆的重生。无论哪一种，都会让我不可逆转地彻底离开程颢杨，两两消失在彼此的余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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