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桃花依旧

　　腊月底的时候，京中又下起了大雪。双毛兴奋得咯咯直笑。满院子都能听到他俩的咋呼声，吴老头听着孙子们的欢声笑语，望着檐下簌簌而下的雪花，感受着京城与众不同的年味儿，眼中也洋溢着笑意。

　　正在厨房跟二郎媳妇林氏准备着年夜饭的郭氏从厨房探出头来，对着院子里头的人喊了声:“都别打湿了衣裳！这天儿可没得多余衣裳给你们换！”说完又急匆匆钻进厨房。

　　二郎腊月二十五就已经放年假了。此刻正拿着一把铲子在那铲雪，大毛拉着二毛的手在那欢呼围观。

　　林氏将包好的饺子下了蒸锅，接着往灶里加了把火，又将边上埋着的地瓜扒拉出来吹几口灰放地上凉着。

　　热火朝天地一直忙到快中午。京城的年夜饭跟老家那边的不一样。这边是晚上吃，老家那边上午就吃上了。二老还是想着要按着老家的习俗来。吴老头带领着众人作完揖祭完祖后，全家人就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开始了团圆饭。

　　期间，双毛看到他阿爷喝了烧酒，俩小胖娃也闹着要喝。郭氏大手一挥，准了！二郎拿了筷子沾了点酒给胖娃们尝了尝，直吃得俩娃眉头皱得抚都抚不平。

　　热热闹闹的过完全家人齐聚到京城的第一个年后，二郎实打实的在家中休息了有小半个月。元宵节后，也重新开始了上值点卯的生活。

　　圣上近来心情好，宫内各大人办事也宽心。翰林院高大人跟大家宣布了一件事儿，朝廷体恤各位的辛苦，见大家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做事，圣上颇感欣慰，故命户部拨些银两下来犒劳奖赏大家，望大家不要辜负圣恩云云。

　　二郎听到后心中一亮，寻思着原来是上头心情好了，见下面的人做事还算可以，要给大家发点银钱。心中很满意，就是不知道有几多银两了。

　　等看到发到手中的五十两银后，二郎叹了口气。自个儿眼巴巴的盼着这补给下来，其他人估计除了少数几个穷得叮当响的倒也没几个将这事儿放在心上的。唔，看来自己还得努力挣钱，不然自个儿这“见钱眼开”的做派没得让人耻笑。
　　就这么心思荡漾的熬到散值后，二郎罕见得赶在第一波先回家了。待走到一半，想起自己的画，遂又绕了个弯到了书斋“雅轩堂。”

　　也没着急问掌柜的，四处瞅了瞅，人还挺多，估摸着有戏。掌柜的不多时也已经看到了他。

　　“哎哟喂，我的庶常大人，您可终于来了，我还想着去您府上走一趟呢！”

　　书斋掌柜的笑得一脸殷勤，招呼着他坐下，又泡来茶。只听他说到:“大人您上回存在这里的几幅画，有一副被人看中了，对方愿意出四百两银给买下，您看怎么着？”

　　四百两银？二郎心中惊讶。面上镇定的喝了口茶，待缓缓吞下后才道:“掌柜的，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就直接说吧，我不相信无缘无故会有人出这么高价来买我那名不见经传的破画。”吴二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您啊！是这样的，那人是一富商巨贾，家中资产颇丰。这次看中您的画主要也是得知您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他对您非常仰慕敬佩，别说四百两银了，就算是一千两他也乐意至极。”

　　“哦，条件呢？”二郎直视掌柜的问道。

　　“嘿嘿，他家中有一子孙，读书不成，想请您指点一二，最好是能拜师学徒的那种”。见对方许久没说话，掌柜的心下也抹了把汗，心想这吴大人可精明得很。

　　“可以。当个教书先生我没意见。”二郎开口说到，掌柜的见他应下了这才松了口气，他可是收了人家好处信誓旦旦保证这事能成的。

　　“但是，我只休沐日得空。且不保证教了对方就一定能考出名堂来，当然我会尽好我的本分。”二郎徐徐说到。

　　“没问题，大人！我保证跟他们说好了。您看您啥时候有时间，我好让他们跟您见个面。”掌柜的笑容可掬问道。

　　“就后天吧。既然如此，那这四百两我就收下了，先走了，告辞！”

　　“大人慢走！”

　　怀里揣着巨款，二郎回家的路上都脚下生风。一路飘到家里，将翰林院发的五十两跟这卖画收徒的四百两“贿赂银”一起摊开来，着实把家里人给惊了一把。

　　“二郎，你这是捡钱了？！”郭氏盯着那银两，眼中满是疑惑。其他人也是睁大眼睛望着他。面对家里大大小小的几双眼，二郎将事情缓缓道来。

　　“这么一对比，那翰林院咋那么扣？”这是抱怨他单位小气的。

　　“这官府下回还发吗？”这是眼巴巴盼着他有下回的。

　　“那教一个学生就能得这么多，那多收几个岂不是发财了！”这是异想天开的。

　　“爹，我想去外面买桂花糕吃，还要买肉吃。”这是要吃不要爹的。

　　二郎:“...”好吧，没一个人关心他的感受，也不崇拜他。

　　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肉汤，二郎将嘴边油一抹。面无表情地说:"这是运气好，至于朝廷还会不会有下一回，我不知。"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这还是头一回准备当先生，你们别太指望。”说完随即夹了个肉丸，牙一咬，嘴一嚼。唔，馅儿太咸了，味道不对。

　　待到了休沐日，二郎正儿八经的准备了一番在家里等着人上门。早前对方已经投了拜帖，瞧着那字写的到不错，就不知道是不是本人写的了。

　　到了巳时，二郎终于见到了他的准徒弟。

　　吴家小院书房内，徐成一脸别扭的站着。眼中有着一股倔强，不知道为啥，二郎总觉得这个少年人身上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愤恨意味。

　　“大人，这是小的外甥，也读过几本书，眼见成效也不大，想请您指点一下。不瞒您说，他家中情况委实复杂。大人您是学富五车之人，小的就厚着脸皮拜托您收下他，也好让他将来能挣得一份出息。”说完，不等二郎有所表示这位中年沈姓富商朝着二郎就作了一个大大的揖。

　　“沈员外多礼了，咱们说起来也算是平辈，您不必这么自称，要是不介意，我唤你一句沈兄，你喊我一声吴弟岂不更好！”二郎眼观这位沈老爷，见他眉目周正，眼神清明，浑身气质坚毅，不像那奸滑耍诈之人，故心下也颇有好感，且对方能为自己区区一个外甥而放下身段来求人，足见对方是个重感情之人。

　　沈员外听到二郎这么一说，心中大喜，嘴上一阵感激之语，催着徐成快拜谢。

　　“大人，小的当不起您一声兄弟之称！小...在下心中感激不尽！”

　　徐成也老老实实地朝着二郎作揖，眼神透亮，面色似喜似悲。

　　二郎虽心中诧异，但见对方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老家的狗子，心中也多了份热络。

　　拜师的事情就这么商定了下来，双方特意选了下回二郎休沐日的时候来行拜师礼。

　　待出了吴家大门，徐成忍不住对他舅舅道:“舅舅，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眼中满是坚定。

　　“成儿，你尽力就行，切不可太过于逼迫自己。以后的路还很长。”沈员外看着外甥肖似其姐的脸，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如果老天爷开眼让成儿有了出息，只求那徐家将来不要后悔。

　　一想起徐家，沈员外眼中满是阴霾，神情晦暗不明。

　　却说这徐家也是一团乱。徐成乃家中嫡长子，徐家也是富甲一方。当年徐成他娘携带万贯家财嫁与他爹。本来两家结亲是要结两姓之好，没成想沈徐两家最后却是结了仇。

　　那徐家大郎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成婚不到半年就养起了外室，且家中通房姨娘无数。

　　沈大娘子的贴身丫鬟也是个内里奸滑的主，不光勾搭姑爷，最后还连同那外室一起害死了沈大娘子，就为了那外室答应她将来能让她顺利当姨娘。

　　要说一个丫鬟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也是沈大娘子心善性子软。成婚后，她被徐家哄骗得将自个儿家下仆人的卖身契如数上交给婆家以讨他夫君欢心。那丫鬟本身就是个心机玲珑颇有手段的主儿，眼瞅着自己卖身契也不在沈大娘子手里了，且徐家姑爷对自己也是疼爱得紧，这下可不将沈大娘子欺负得死死的。

　　那徐家也不是讲究的人家，一个外室最后竟然也能堂而皇之的登门且被扶正了。

　　彼时沈家没有徐家势大，且徐成刚没了娘，沈员外一面心疼他姐跟外甥，一面又在想方设法想要讨回些公道。

　　当初沈大娘子的陪嫁之人除了那些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小人外，还有一些忠良之人也让徐家给找了个由头或打或发卖了。沈家一时半会也无从下手。

　　不过沈家虽然一时拿徐家没办法，但是整治个把仆人还是有手段的，就算卖身契给了徐家又怎样？他们身后亲人大部分可还是沈家的家生子，再不济孤身一人也能找到法子治了你，徐家本就理亏。难不成还会为了你一个下人来跟沈家对峙？那是不可能的。

　　沈员外能屈能伸，知道当下不能拿徐家怎么样，遂凭着自己的人脉跟手段，在生意场上也是狠狠地让徐家吃了些苦头。最后徐家迫于压力将沈大娘子的嫁妆悉数退回，那些背主的小人也一并交给了沈家处理。

　　沈家恨这些人恨的眼疼，那丫鬟也没个好下场，就算当了姨娘生了儿子又能怎样，还不是照样被徐家给送回了沈家。其中，沈家也扬言那丫鬟生的贱种也得一并处理了，不然沈家不会罢休。徐家彼时已经失了好几庄生意，内里族人闹腾的厉害，正恼恨不已，再加上那新扶正的外室在旁吹枕头风，最后可不是让徐家松了口。

　　沈员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有那圣人心态。跟他外甥和亲姐比起来，他不认为那婢生子有什么好无辜的，自己亲娘能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儿，自己这个从害人偷奸之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种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那丫鬟跟那奸生子最后的下场也没个好，沈家有的是手段来慢慢折磨他们。反正沈员外挺解气的。至于那徐家跟那阴毒的外室，哼，以后总能有机会清算的时候。

　　经历了这么一出，徐成在徐家的日子举步维艰。那外室继母就不说了，整个一蛇蝎妇人；那徐大郎恨透了沈家，对这个身上留着一半沈家骨血的儿子也是厌恶得紧；那徐家老太太更是不遑多让，很多坏事里头都有她的主意。

　　于是，徐成就在这样的虎狼环境中长到了十一岁。

　　他亲娘早逝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心里也是恨透了徐家，总想着有一天要为他娘报仇。他一日比一日愤恨，也一日比一日更遭徐家的厌弃，最后，徐成跟他舅舅一合计，双双上演了一出大戏，这才让徐成跟徐家脱离了关系，以后的荣宠哀乐都跟徐家无关。

　　徐成甚至还想要改姓，奈何他舅舅没同意，说是他还有考量。

　　等吴二郎从徐成嘴里听到他三言两语讲述自己的遭遇之时，彼时师徒二人已经相处甚熟了。知道自己小徒有这么狗血的成长史，二郎心下也是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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