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为何那样

　　沈彦和江越终于结束了折磨人的用餐时间，两个女孩也善解人意地表示还有其他事，电影就不看了，就地解散，先行离开。
　　沈彦维持了一顿饭的春风和煦表情渐渐淡了下来，和江越一起去了洗手间。
　　“谢谢彦彦！这下不管结果怎么样，也算是对我妈有交代了……”江越兴冲冲地说。
　　沈彦不紧不慢地洗手，说：“要是你妈知道你拖着一个不喜欢女人的兄弟来相亲，也不晓得她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那个不重要！只要让我妈觉得我是认真对待她安排的事就好了，她才不会知道你是那什么呢……哎我记得这条街有家不错的店，我请你喝一杯算是感谢？”
　　沈彦不置可否，江越早习惯了他这模样，不拒绝就是不讨厌，不讨厌约等于同意，拍了拍他的背，两人一起离开了。

　　刚大快朵颐完，在洗手间听闻了全过程的陈迪，为自己那便宜儿子的幸福又瞥见了一丝曙光，露出了慈父一般的笑容。

　　“沈老师您好：
　　我是班上的一名学生，周四上了您的课，有些关于心律失常的问题不是很明白，想找您请教一下……”
　　沈彦和江越分别后，才想起自己在午饭时收到了来自学生的邮件。邮件上的问题跟自己上课的内容有些出入，沈彦没多想，以自己一贯的风格深入浅出地简单回答了问题，并礼貌暗示此同学可以多看看书。
　　很快他便收到了该学生表示感谢的回复，他没再回应，继续忙自己的事。

　　沈彦越发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十分乏善可陈，但他却故步自封，自己现在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不愿意，或者说是懒于迈出一些不一样的步伐。

　　新的一周沈彦有两天门诊，周一他带着小吴，准时准点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其实一般情况下，如果带教医师去上门诊，自己手下的实习医师可以在科室偷闲，只要把交代好的事情做完，就可以愉快地摸鱼。不过小吴十分认真，每次沈彦门诊都会搬个小板凳在旁边听着，记录着一例例疾病，看着一张张形形色色的面孔，懵懂地体会着世间百态。

　　江越今天正好也要上门诊，沈彦提前了几分钟去跟江越汇合，让小吴晚些再去诊室找他。跟小吴一批轮转的其他两个实习医师是女孩子，每次三个同龄人在值班室碰头都会分享一些自己跟带教老师或患者之间的见闻，而沈彦总是科室里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存在，自然免不了成为谈资，他外表出众，性格温和，重点是还不爱加班——这是一个多完美的带教老师！于是小吴便成了两个女孩的羡慕对象。

　　“吴鸣！你老师呢，怎么没看到他？”其中一个女孩开口。
　　“哦……沈老师今天上门诊，他让我晚一点过去。”小吴说。
　　“你老师真的太完美了吧……”年轻的小医师眼里闪着光，“让你帮我悄悄拍几张他的照片啊！我要拿回去偷偷看，保证别人不知道。”
　　憨厚老实的小吴挠头，有问必答：“这！这不太好……”
　　女孩继续八卦道：“那你跟他这段时间，你觉得沈老师真的这么完美吗！”
　　“好像是……”
　　“那！那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小吴一脸懵：“这我怎么知道？反正我跟着他这么久好像是没发现沈老师有什么女朋友啊。”
　　另一个女孩笑嘻嘻地插嘴：“万一沈老师有男朋友呢！”
　　两个姑娘突然对视一眼，一起发出了让小吴摸不着头脑的笑。

　　门诊人流量很大，沈彦又是十分热门的肿瘤科，虽算不得什么专家，一坐下才喝了一口水，叫号系统就开始滴滴叫了起来。
　　医院科室人手还是不足，不能像专科医院那般细致地将肿瘤科室分开，虽然在网络预约挂号时会对医师擅长的治疗方向有所描述，但每次门诊下来，总能见到许多各色各样的患者和疾病。
　　沈彦刚给一个腿上长了个黄豆大小的脂肪瘤的病人耐心安抚完，准备继续叫下一个号时，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发件人：chendidabaobei123456
　　主题：提问
　　摘要：沈老师您好！这次还是有问题想要请教您。

　　原来是上次的那个学生。他打开手机看了一下，这次的问题变成了“心音强弱的影响因素”，沈彦失笑，不过是代了一堂课，怎么自己就成了心内科的任课教师了。不过门诊太忙，他一时也顾不上回复，遂收起手机叫下一个患者进来。

　　低头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弱妇女，衣着并不时髦，染着一头酒红色长发，却因为长久不打理，新旧交替的发色和不甚健康的发质让人看着不太舒服。未施粉黛，肤色发黄，眼睑略微凹陷，纹上去的眼线和生硬平直的眉毛看上去有点土气，却仍能看得出清秀的五官。
　　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报上姓名：“医、医生你好，我……我叫刘萍。”
　　沈彦温和地朝她点点头，开口询问：“嗯，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吗？”
　　刘萍涨红了脸：“我……我挂您的号的是因为，我自己之前检查过，心里大概有点数……”

　　一番常规的问诊后，刘萍，女，31岁，外来务工人员，出生于风俗观念落后的小镇，自小没读过什么书，家里父母健在，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以及一位只在村里办了酒宴却没领结婚证的丈夫。
　　不过她口中的亲属们一个都没来，唯独她一个人，在诊室攥着手指，一句一句道出她的疾病苦楚。
　　她家里实在太落后了，重男轻女，早早地便让她出门“打工”，至于工作是什么，用什么换钱家里人也不关心，只要她能往家里面打钱，养活自己需要读书的弟弟们。而家里人为了表示对她的“感激”，还特地给她找了个邻村的男人做丈夫，算是回馈她对这个家的贡献。
　　可她每年就回一次家，形同虚设的丈夫听闻她的“工作”后更是弃如敝履，退避三舍，而她似乎也默认了这样的生活方式，直到身体出现了状况才踏进医院。
　　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叙述自己的病情经过时语气没有起伏，似乎不论是生命还是生活，都像是一种循规蹈矩的折磨，而她正如天地沧海间朝生暮死的蜉蝣，微小得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既然也在县城医院检查过，那我也就直说了，”沈彦在结束问诊并进行了简单的查体后开门见山，“大概率是宫颈癌，不过具体分类和分期还要进一步检查，你要是决定入院治疗，那我给你开个单子去科室进一步诊治……”
　　一旁的小吴眼神中流露出属于初入临床的年轻医生专有的悲悯，没有说话，乖乖地按照沈彦的安排给刘萍写住院卡。

　　女人下决心般地缓缓点了点头，接过住院卡，得知自己还得在上面签字，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起笔，一笔一划用力地写下她一生中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自己的名字。
　　等她办好入院手续，沈彦已经帮她开好了基本的检查。门诊医师在收患者入院时其实可以根据科室安排将新入院的门诊病人分配给其他医生，正当沈彦准备打内线让李楷收病人时却看到了一旁小吴的眼神，他心中一动，放下了电话，把刘萍划到了自己的工号下。
　　这孩子，以后一定是个比自己更加优秀的医生，至少，是个比自己有着更多人情味的好医生。

　　门诊时间结束，沈彦靠在椅子上，松开一颗白大褂的衣扣，想起早上收到的邮件，便拿出手机来回复。
　　沈彦毕竟不是心内科专业，有些概念他生怕自己描述得不够标准，还特地查阅了一下资料，整理了以后将邮件发了出去。他输入回复时突然觉得，其实当老师也挺好，纯粹，他也乐意用自己所拥有的知识，传授给想要学习的人……他并不讨厌这样。

　　哦，当然，如果他知道发件人的初衷并不是想汲取浩瀚的医学知识而只是想泡他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回到病房，沈彦刻意让小吴接管了刘萍，算是让他真正认真的去尝试管理病人，小吴绷着脸，很认真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下午刘萍做完了基本的检查，万幸还有手术机会。她从医院门口的小旅馆里取回了自己简单的行李放到病房，来到了医生办公室。刘萍进来时仍旧十分拘束：“沈医生，我……你们说的东西我不太明白，做手术能好，那就做，我都相信你们，只是医保的问题……”
　　沈彦又将医保及报销的问题跟她谈了谈，她垂着眼，点点头：“好，那……那您安排，我就先呆着。”
　　“如果确定手术的话，那我就帮你联系外科，跟那边对接一下，先做手术，按照手术情况我们这边再跟进其他的后续治疗。”
　　刘萍不说话，只是一味顺从地点头。

　　下班时沈彦正好遇到小吴的另外两个同学，两个女孩子有礼貌地跟他打了招呼，可沈彦总觉得两个姑娘微笑表情里有些诡异的东西，大概是他自己想多了吧。

　　曹主任要出差三周，意味着沈彦在学校还有两次课要上，幸好并不是必修的考试科目，他的压力也不算太大。
　　那个“学生”仍然时不时跟他发邮件，总提一些仔细看书就能找到答案的问题，不过沈彦没嫌烦，每次都会整理好了知识点回复给他。沈彦耐心，对方也有礼貌，两人有来有回，倒像是真正的师生一般。

　　周四，沈彦提前五分钟来到了阶梯教室。
　　相比第一次的正式，他今天就随意了些，头发才刚吹干，刘海松松软软地趴着，没有好好打理。刚初秋的天气，风中还有一些不甚凛冽的凉意，不过沈彦怕冷，他穿一件深灰色的风衣，戴了条薄围巾，没有系，只是随意地挂在脖子上。
　　还没下课，他照例在教室门口等着，不过这次那名老学者没有拖堂，沈彦进去时，又看到了上周的助教。

　　这次的青年比上周从容了许多，身上仍是一件白色的卫衣，不过没有了花里胡哨的涂鸦，配上他干净俊朗的脸，给沈彦一种简单却舒服感觉。
　　助教朝他挥挥手，大方地走上前来，眼眉弯弯，笑道：“上周真是不好意思，没打扰到您上课吧？”
　　青年笑起来十分爽朗，眼睛里闪着笑意，让沈彦觉得，好像他的眼中天生就盛满了愉悦的光芒。
　　沈彦看着他，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平常总是保持一个弧度微笑的唇角不禁悄悄加深了一分。
　　那助教也没多做逗留，拿上资料，便和导师一前一后离开了教室。
　　沈彦还没将目光移开，青年临走前竟又回过头，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朝着沈彦的方向再次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灿烂的笑脸让沈彦有一瞬的恍神。
　　可能是这个助教比较自来熟？沈彦想。他收回视线，准备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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