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医生为何那样

　　直到沈彦上完课、把试卷收齐、又跟与之相处了一个月的学生道别之后，路景依然没有出现。
　　沈彦最后整理好所有东西离开时，站在教室门口，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讲台——再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习惯真是很可怕的东西，沈彦想，一个月的光景，他就已经接受了路景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发来的无厘头的邮件、门诊时伸出来的手，以及那双总是清澈明亮，折射出少年般质感的双眸。
　　他打开手机，无论是邮箱还是微信，路景都没有新消息。

　　沈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原本只是浅浅浮在表面的失落，在自己回到科室时突然翻涌而来。沈彦想直接拨通电话问个明白，却总是无法摁下通话键。也许对他而言，迈出这一步已算是进步……他失笑，自己可真是越发矫情了。

　　在沈彦看来，从那日早晨过后，路景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过了两天，刘萍在外科已经恢复了些许，正着手转回肿瘤内科行后续治疗。今天小吴回学校交材料了，沈彦便自己去了外科，在跟外科主刀医生沟通的同时顺便交接一下转科手续。
　　看着术后病理报告，沈彦眉头拧成一团，斟酌着该如何把实际病情告诉刘萍。

　　刘萍去吃饭了还没回来，沈彦正好也没事，便站在外科病房的窗边等着。
　　路景这两天依然没有消息，沈彦看着窗外出神，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可正当他调整好自己打算慢慢接受时，对方却恶作剧一般消失了。

　　他突然有种没来由的心烦，正好江越的科室就在下面，沈彦收回视线，决定去办公室找找他。
　　说起来……江越这两天好像也没怎么跟自己联系，中午要么吃门诊送上来的饭，要么说自己已经在食堂吃过了，让沈彦不用再为自己带。
　　这根墙头草之前不是挺看好自己跟路景的么，怎么自己想找他聊聊这事时就不见了？

　　沈彦离胃肠外只有两层楼的距离，沈彦没等电梯，自己从走廊尽头的另一侧通道步行下楼。到了胃肠外时，他一路沿着病房往办公室走，当他经过其中一间开着门的病房时，无意中瞥了一眼靠在病床上的人……

　　沈彦瞬间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又倒回来看了一眼。

　　路景？？

　　路景看着自己面前冷着脸的沈彦，大气也不敢出。
　　沈彦好像一直是优雅而温和的，不论是上班还是上课，嘴角总噙着一抹笑，就连拒绝自己时也依旧如此。
　　可现在沈医生，好像，居然，生气了？
　　一滴冷汗自路景的额上滴下来：事情好像有点大条。
　　他看着沈彦紧绷着的嘴角，颤颤巍巍地吐出几个字：“急、急性阑尾炎……”

　　路景也很绝望啊。
　　在疯魔般的日夜颠倒赶工几天后，工作也总算告一段落，然后他就收到了沈彦的邮件。
　　他看到沈彦回复时的心情，现在想来，简直羞得炸穿地心。
　　沈彦好像总是能看穿自己，垃圾邮件也是沈彦发现的端倪，然后直接发了条微信“兴师问罪”；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好表个白，就被沈彦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喜欢我”；现在好不容易自己决定金盆洗手不再做欺骗沈医生的事了，他直接就把自己的名字给点出来了……
　　啊啊啊啊——
　　路景当时就在自己屋子里转了二十个圈。

　　稍微冷静下来后，路景回顾了一遍自己蠢出宇宙的追求史，越想越羞耻，简直都不好意思再没脸没皮地赖着沈彦。羞愤难当的路老师，由于这几日极其不规律的饮食和作息，在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要怎样补救时——周四凌晨，他先被自己痛醒，成功患上了阑尾炎。
　　想他路景活了二十来年，除了必要的疫苗外，针都没打过几次，身体倍棒吃嘛嘛香，结果这一个月为了沈彦不停往医院跑……跑着跑着，自己就住进来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而且当他捂着肚子来看病时，接诊医生还是江越。

　　不得不说江越虽然唠叨且墙头草，做医生时还挺不错。
　　成功收入院后，江越才扒下那层优秀医生的皮。

　　“小路！你这是怎么了！打排位输了不要紧，你怎么能把自己也给气出阑尾炎啊！”
　　路景捂着肚子幽怨地看着江越：“……”
　　路景斟酌再三，还是犹豫着开了口：“江越，这件事……能不能，先不要告诉沈医生？”
　　然后挑挑拣拣地把自己对沈彦有好感这事儿大概说给了江越听。

　　江越一副“早就洞悉一切还要装作刚刚才知道”的样子，憋得十分辛苦。
　　路景：“我前两天实在是太忙了，现在又不小心生了个小病……我不想让他知道，感觉用住院来引起他的注意，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好了再去找他——在这之前你先别告诉他呀。我还是想堂堂正正地追求他的。”

　　江越不愧是墙头草之集大成者，打消了自己准备偷偷告诉沈彦的念头，很快就答应了路景。

　　然后路景入院，检查，做了个腹腔镜下阑尾切除的小手术。
　　本来腹腔镜创口小，疼痛轻，恢复得也快，路景躺在病床上已经开始思考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了，没成想此刻沈彦却进来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沈彦带着点愠怒的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好像什么都瞒不了他，不管是不是巧合。路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沈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气。
　　他居然住院了？
　　虽然他现在看上去状况很好，甚至还装无辜试图蒙混过关！
　　他……他住院了还不告诉我？
　　可是，他好像也没有必须要告诉自己的理由。

　　沈彦想到这一层，只得沉默地看向路景。

　　路景倒没考虑那么多。他支支吾吾地把这几天的事告诉沈彦，末了还补充了一句：“你……你别怪江医生，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

　　沈彦理了理心绪，刨根问底：“为什么？”
　　路景耳朵又开始泛红：“我……我……那个……”
　　“沈医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我是……陈迪的？”路景头也不敢抬。

　　沈彦见路景这模样，不知道哪里来的无名气消了一半：“你还不知道？”
　　路景茫然地摇头。

　　“上周四，你给我发邮件的时候，忘了切邮箱，会长。”
　　路景蓦地睁大眼睛：“我我我我用我自己邮箱发的？？……哦好像是那么回事，那天老板找我要材料……”
　　路景懊恼地抓抓头发：“我……”
　　自己怎么能蠢成这样！
　　他把脸埋在掌心，不想让沈彦看到自己发红的双颊。

　　沈彦刚进病房时的情绪荡然无存。
　　眼前的少年人捂着脸，耳朵却暴露了他的难为情。他突然想起以前看到过的一句日本谚语，“猴子也有一不留神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本来是指谁都会有失误，可沈彦看着耳朵红红的他，竟觉得这谚语可爱起来，路景就像那只迷迷糊糊的小猴子，不知所措又慌乱不已。

　　隔了一会儿，红着脸的小猴子从指缝中漏出几句话：“所以……我，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你……”
　　自己这么机智的人，怎么碰上沈彦却一直犯傻呢？

　　沈彦看了路景一会儿，走到门边，把病房门关上，又回到床边。
　　路景把手掌移开，一双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至于突然生病，我也不想的……”

　　沈彦终于开了口。
　　“路景，”他没有叫他小路，也没有开玩笑般的叫他会长，“你上次说，你不想只跟我普通朋友。”
　　路景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沈彦，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说，要么我接受你，要么让我彻底讨厌你，对吧？”

　　沈彦没等路景回答，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很有朝气，说直白些，我也对你有好感。”
　　“就算你后来又是发邮件，又是装学生，又是扯各种理由来医院找我……”
　　“我也不曾对你有过厌恶。”
　　“不然，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会留你陪我一起值班？”

　　路景石化在床上，从头脑到心思都无法运转。

　　沈彦一口气说完了，倒也轻松了不少，他太久没有好好对人袒露过内心的想法，此刻说完后自己也有些尴尬，何况路景还愣在了床上，没有回答。

　　沈彦向前一步，说：“所以……就是这样。”
　　“你可以继续……来找我，我接受。”

　　路景仍僵着，只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沈彦像为了缓和气氛似的，干咳一声：“我……”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
　　路景终于回过神来，一手抓住沈彦的白大褂，把他拽向自己，身体向前倾了倾，吻上了他的唇。

　　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路景没有深入，只是将自己的双唇贴了上去，像是怕沈彦推开自己，停留了几秒便离开了。

　　路景眼里像森林夜晚中的湖泊，盛满了波光粼粼的星光：“我很开心，沈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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