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棺材铺那些年

　　王中元抢救了半小时，生命体征平稳下来，送到了留观室。
　　谷相惜包揽所有事情，主动跑前跑后办手续。
　　季淆坐在王中元床边，看着床上还没有醒的人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刚刚话说的太重，所以她不敢和他待在同一房间。
　　又过了十几分钟，一直不见踪影的人回来了。
　　他看着她拎着大袋小袋进来，走到床边伸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么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
　　“我和他是朋友，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季淆说，伸手接过来，又开口：“刚刚对不起，我语气不好。”
　　“你不用道歉，这件事就是我做错了。”谷相惜知道这件事是自己的错，就绝不推卸责任。她偏头看床上躺着的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我们兄妹这么多年，他可能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怨他的。”
　　“死的这个女生是我高中同学，”她沉默了半分钟垂着眼皮，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拴着一根红绳，这句话看似是对季淆说的，但更像是对自己说的，“也说不上关系有多好，后来她谈了恋爱，就不来往了。”
　　季淆没说话，安静听着。
　　“这么多年想起来总会在心里怪他，要不是他是我哥，我那个同学就不会谈恋爱，要不是因为他，可能我那个同学就不会嫁错人，丢了性命。”她舔了舔嘴唇，又说，“办手续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我说他逃避，但其实我也在逃避，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其实如果不是我，他们可能不会认识，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事情不能这样看，”季淆听她说完，觉得她这段话里面有个漏洞，“如果按照你的逻辑，她不上那所高中就不能认识你，就不会出现后面的事情，如果她的父母没有生她出来，她就不会上这所高中也不会认识你，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谷相惜正难受着呢，听到季淆的话快气死了：“你能不抬杠吗？！”
　　“我没有抬杠，是按照你的逻辑来假设。”季淆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就算天塌了、世界末日，人的审美水平、看人眼光都不会突然降低，就算没有你口中说的那件事，她的结局也未必会改变，人的命，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谷相惜的难过已经转变成愤怒，她觉得这个人不是有些奇怪，是特别奇怪，在别人正难过的时候说这些话，到底是想气死谁！
　　“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气冲冲站起来跑出了留观室。
　　季淆一脸懵，看着突然生气离开的人的背影，完全不懂她生气的点在哪里，因为从她的逻辑出发，他的假设完全有存在的可能性！
　　尽管，可能性非常低，但并不代表不会出现。
　　谷相惜一出去，床上的人立刻有了动静：“你这样说了解你的知道你在安慰，不了解的，还真以为你在抬杠。”
　　“醒了？哪里难受吗？”季淆看他醒了起身准备按铃叫医生过来，被阻止了。
　　“放心吧我没事，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他挣扎着坐起来，因为窒息的原因嘴唇发紫，脸色苍白。
　　“你们兄妹两个啊！”季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什么事能好好坐下来谈吗？要不是送医及时，现在就在太平间躺着了！”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福大命大死不了。”他笑着说，笑容中是难以化开的痛苦，“发生那件事，大家心里都难受，如果这样能让她心里好受些，我受点罪也没多大关系。”
　　季淆还想再说什么，才张开嘴就被王中元截了，“老季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都不敢想起他，在我以为我快死的时候，我看到他了。”
　　“我看到他拼劲最后的力气叫我快跑时的样子，是他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他的父母一夜白头的样子。”王中元提提起他时声音都在颤抖，“我是个罪人，该死的是我，这是我一直知道的。”
　　季淆：“中元……”
　　王中元摆摆手，继续说，“相惜有句话说的没错，活着的人就要为死去的人赎罪，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 ——
　　谷相惜从留观室出来，七月初的夜风吹来，白日的余温犹在，吹的她心里更烦躁了。
　　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回去。
　　留观室内，医生和护士围着王中元的病床，她以为出了什么事，小跑过去：“医生，我哥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可以出院了。”医生说。
　　谷相惜悬着的心才放下。
　　她看向王中元，对方也看了过来。她又立刻错开，心虚的不敢与他视线相交。
　　“相惜，”王中元说，声音有些虚弱：“我刚刚让老季帮我打电话给韩瑶的妈妈了，明天上午去医院看爷爷，下午和她见面。”

　　王中元身体没什么大事，就是体力消耗不少，季淆帮忙送回来，谷相惜又给他煮了一锅三鲜馄饨。
　　这么一折腾已经晚上十点多了，谷相惜也给季淆盛了一碗，“不好意思，我晚上的时候有些心情不好。”
　　季淆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她的道歉：“我下次换个别的方式安慰你。”
　　谷相惜：“……”
　　原来他把抬杠定义成安慰啊……
　　她坐在主位上，看着餐桌一左一右两位，一个狼吞虎咽一个吃相斯文，对比再鲜明不过。
　　王中元三两口吃完了碗里的馄饨，冲着谷相惜伸出碗，“再来一碗。”
　　谷相惜没说什么，拿着碗去厨房。
　　季淆细嚼慢咽吃完一个馄饨，看着相处自然的两个人，和下午恨不得要了对方命的样子截然不同。
　　王中元看到季淆眼中的困惑，凑过去低声解释：“血浓于水。”
　　季淆眉头微挑，还是不太明白。
　　王中元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以后你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懂了。”
　　谷相惜端着碗回来，“什么孩子？”
　　“没说孩子啊！”王中元笑着说，“我问老季要不要晚上留宿，现在都大半夜了，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不行。”
　　“可以。”
　　两个人同时出声，一个同意一个反对，谷相惜把馄饨碗放在王中元面前，问他：“他睡哪？这里一共叫两个卧室，你一个我一个。”
　　“我们俩可以睡一起。”王中元说。
　　季淆咽下嘴里的馄饨，说：“我不习惯和别人一个床。”
　　王中元：“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末班车了，我送他不现实，他打车回去或者你送他回去都不安全。”
　　谷相惜心想，三鲜馄饨还能补脑吗？怎么王中元吃了一碗，说话都开始用排除法了？！
　　没办法，最后还是让季淆留下了。
　　只不过……
　　谷相惜站在客厅，看着吃饱喝足恢复力气的王中元在沙发上铺好毯子，摆上枕头，最后自己躺上去盖上被子。
　　“为什么是我睡客厅？”王中元问出心里的疑问：“我身体还没恢复好呢！”
　　谷相惜抱着手臂，“你提议留宿，让客人睡在客厅你好意思？！”
　　王中元：“……”

　　第二天一早，谷相惜下楼看到生龙活虎的王中元，依旧围着那个粉色的围裙，哼着歌在厨房里面做早餐。
　　那件事过去几年了，它就像过敏患者的过敏原一样忌讳，没有人再提起，大家都粉饰太平的过日子。
　　她不知道这平静之下，隐藏了多少压抑的情绪。
　　就像如果不是昨天韩瑶的妈妈突然出现，如果不是她碰巧遇见，也许她永远都不知道，王中元这些年活的也异常艰难。
　　“哥。”谷相惜走过去，从后面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早上好。”
　　王中元一只手拿着鸡蛋，另一只手端着平底锅，正打算煎鸡蛋，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吓得鸡蛋掉下来。
　　“你们……早上都这样问好？”季淆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正巧就碰见了。
　　王中元立刻推开谷相惜，结结巴巴解释：“我们正常兄妹！！！”
　　说完，又强调一遍，“特别正常！”
　　季淆点头，过去餐桌老老实实等早饭。
　　王中元转过身，问谷相惜：“你大早上抽什么风？”
　　谷相惜：“我就是觉得你这些年活的也挺不容易的，想给你个拥抱鼓励一下你。”
　　王中元，“哪有你那么抱的？哪儿教你抱家人要从背后抱，还搂腰？！”
　　谷相惜：“我也想搭肩膀给你一个爷们间的鼓励，我有那个身高吗？而且你这个姿势，我不从后面抱我还要把你翻过来再抱？”
　　谷相惜一脸你是不是脑子不好看着他：“做你的早饭吧！”
　　说完，和季淆一起坐在了餐桌前。
　　不过不同的是，季淆在认真玩手机，她在……玩手指。
　　想了想又朝王中元大喊，“把我手机和身份证还给我。”
　　王中元头也不抬回答：“手机可以，身份证不可能。”
　　谷相惜：“你到底怕什么啊，我还能跑了不成？！”
　　“那可说不准了。”王中元的煎蛋出锅，两只手端着三个盘子就出来了：“我新改的陕西煎蛋菜夹馍。”
　　谷相惜拿过来一个，吃了一口觉得还不错，“你不给我，我可以去派出所办个临时身份证。”
　　王中元有恃无恐，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我已经和熟人打过招呼了，咱们全同江市，谁都不可能给你开临时身份证明。”
　　谷相惜：“……”
　　哼了一声，转过身不看他了。
　　王中元哭笑不得，但还是觉得正事要紧：“相惜，韩瑶的事情你说你有办法处理，到底是什么办法？”
　　谷相惜伸手：“先借我用一下你的手机。”

　　三人吃过早饭，谷相惜和王中元去了医院，季淆回家换衣服。
　　谷爷爷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两个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嘻嘻哈哈聊天，老人精力有限，又刚动了手术，又陪老爷子说了会儿话，两个人就撤了。
　　出了门，直奔公司。
　　才开到半路，丁凯突然打来电话：“大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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