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在凌京的大力监督下，周正很快痊愈，不用再顿顿清淡淡淡淡了，可喜可贺。与此同时，周正与老钱商量过后决定退出投资，虽然赔偿了一笔违约金，但所幸对方也表示了理解。买卖不成仁义在，江湖总有再见时。

　　周正折腾了这些日子，又生了场病，整个人都懒散起来，恢复了家、店铺、凌京公司三点一线的生活，对接送凌京很是殷勤了一阵。

　　某日，送凌京到公司。

　　“谢谢周周，我去上班啦。”心情颇好，凌京解开安全带，等着和周正接个道别吻。
　　“嗯，加油。”周正俯身吻在他唇上，见他眉眼弯弯，也跟着笑了笑。
　　“你也加油。”说完，凌京就要下车。
　　“等一下，”周正突然拉住他，“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
　　“我哥今天到江城。”
　　凌京坐直，下意识咬住嘴唇，面上故作平静地问：“你哥哥来做什么？”
　　周正伸手捏住他的后劲，轻轻用力捏了捏，道：“生意的事，你别紧张。他说住酒店，我已经给他订好了。这两天我可能要陪他，晚上在酒店睡。”
　　凌京眨眨眼，“住酒店吗……”
　　“世纪酒店，地址和房号我一会发给你。欢迎查岗。”周正有意缓解气氛，也让他放心些。
　　“我才不查岗呢……”凌京想了想，还是没有追问，只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你们好好聊聊。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多晚都可以。”
　　“乖，放心吧。”周正揉揉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亲了下，“快去上班，过两天老公就回来了。三餐按时吃，记得给我发消息。”
　　“嗯嗯。”凌京点头如捣蒜。

　　在玻璃窗内目送周正开车离开，凌京的笑容垮了下来。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周正家里知道他们的事了。其实，这一刻比他想象中到来得晚。和周正在一起，虽然也会闹别扭，但更多的是甜蜜，他沉溺其中，便做起天长地久的美梦来，真是可笑。

　　凌京在这一刻反而有种释然，最坏的结果都已经在脑海里推演过无数次，只要彼此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着空气，就必须面对各自人生的苦楚，继续前进。

　　当一个人长时间地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刻骨地感受到命运的不可抗，要让心里好受一点，最好的办法或许就是降低期待。

　　因而，在周正离开的短暂几天里，凌京一如往常地工作、吃饭、睡觉，甚至比他在身边时还要平静，好似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世纪酒店内，周正站在落地窗边。

　　“周正。”周家大哥——周君，披着浴袍走过来。因为刚沐浴完，他显得很放松。头发随意地梳到后面，身上散发着沐浴露和保湿霜的香味。
　　“大哥，你什么时候用起护肤品了？”周正调笑道。
　　周君挑眉，道：“打趣起我了，出来几年，能力长没长不知道，胆子倒是变大了。”最后还是补上一句：“你嫂子非让我用。”
　　周正回了他哥一个羡慕的眼神。

　　周君大刀阔斧地坐在沙发中央，又从桌边的包装袋里拿出一瓶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扬手递给周正。
　　周正赶紧走上前接过，寻着另一个单人座坐下。
　　“我们很久没一起喝酒了吧？过年你嫂子刚生完孩子，我心思都在他们娘俩身上，没有多关心你，这回来就补上。”
　　“哪里，一家人不用说这些。”周正笑笑，先举杯敬大哥，“嫂子和小侄女都还好吗？”
　　“都好。”兄弟俩对视一眼，各自喝掉杯中酒。
　　两人外表有七分相似，气质却差别很大。周君尽管穿着浴袍，语气、姿态还是一派精英风范。周正呢，白衬衫、牛仔裤，笑起来眼睛弯弯，露出白牙，总透着稚气。

　　“大哥这次来是要对账吗？”周正摩挲着指尖。他开的店毕竟属于自家分店，每年两次对账是基础工作，一般是年后进行，这次因为家里有喜事才耽搁了。
　　“是，也不是。”周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弟弟。
　　周正的心跳微微加快，他不知道自己紧张兮兮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力持镇定地问：“除了对账，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我来之前，妈找我聊了聊。”周君晃晃酒杯，装作看不出弟弟的紧张，口吻依然轻松，“她觉得你交女朋友了，想让我打听打听。”
　　“妈，怎么会觉得我交女朋友了呢？”周正笑了笑，弧度却没有之前大。
　　“可能是看你在家老看手机吧。爸妈年纪大了，希望我们早点成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对，对……”周正垂头，避开大哥的视线，“可以理解的……”
　　“理解就好。你毕业两年了，这边的生意也打理得不错，可以分些心思在个人问题上，遇到合适的女孩就带回家给爸妈看看，也好让他们放心。”周君点到为止，准备换个话题，“听说你和越明在做生意，怎么样？”
　　“还，还好。”周正有些心不在焉，“之前都很顺利，但是后来出了点意外，就退出了。”
　　“做生意要灵活，但也不能半途而废。你详细说说。”谈起生意，周君就严肃得多，整个人都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
　　周正只好集中精神，把自己和老钱调查到的情况都与大哥说清楚。

　　“这事你们做得对，该断则断，要把眼光放长远。对待白家，一定要慎重。我和白家辉在美国是同学，来之前已经跟他约好了，明天下午叙叙旧，你跟我一起去。”
　　“你们老同学叙旧，我就不去了吧。”周正自然明白大哥这么做是在为他探路，但对白家人他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周君在心里冷笑，真有出息，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耐着性子劝道：“你如果还和以前一样，我也不会来这一趟。可如果你要建立属于你的事业，只要不离开江城，免不了会遇到白家。就像这次的事，如果你认识白家辉，是不是就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了？”
　　周父、周母忙于工作，周君作为大哥，难免承担起教育弟弟的责任。他摸透了弟弟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其实很好说服。
　　果然，周正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道：“好吧。”

　　第二天下午的会面，主要是周君和白家辉在聊，两人都是天之骄子，脾性相投，加上相似的教育背景，倒是有很多共同话题。白家辉也没有为难周正，准确地说，他只在周君介绍的时候给了个微笑，全程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应付完作陪的人，周正坐在球场边的休息区，望着碧绿的草坪，想自己的心事。
　　他想，大哥应该是知道什么了，昨天那番话像在告诫他。他要不要挑明了呢？和大哥表明自己的心意，就算凌京是个男人，他们也有相爱的权利。大哥去过国外，应该更容易接受吧。有了大哥的理解，说服爸妈只是时间的问题……
　　尽管，内心深处，周正知道自己是在安慰自己。可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做过离经叛道的事，如何应对家人的失望甚至逼迫，在这一刻他是迷茫的，惶惑不安的。

　　“你怎么不去打球？”一个漂亮的男孩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溜进休息区，坐在周正身边。
　　周正昏昏沉沉地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小柳？你怎么在这？”
　　“是我先问你的哦。”小柳调皮地笑。
　　周正从小柳身上看到了凌京的影子，但小柳比凌京更阳光。其实，凌京也可以变得这么阳光吧，如果没有家里那些破事……
　　“我长得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盯着啊，凌京知道得吃醋了。”小柳笑眯眯地挥挥手，打断他的思绪。
　　“呃，不好意思，有点迷糊。”周正坐正，揉揉眼睛。
　　“没事。”小柳向来体贴，“那个是你哥哥？”
　　顺着小柳的手指，周正看到一圈人之间，大哥微微弯曲的背影，他都可以想象出大哥此时认真而自信的表情。
　　周正淡淡地回答：“是啊。”
　　小柳看了他一眼，夸赞道：“你哥很厉害啊，我第一次看到在这个场子上能和白少平分秋色的人。”
　　周正倒是真心诚意地评价道：“他从小就是最优秀的，无论在哪里。”
　　小柳“嗯”了一声，继续说：“其实你也不错啊，不然我们小凌京怎么就对你死心塌地呢……”说完还夸张地叹了口气，一脸惋惜。
　　“怎么，你对我媳妇还有非分之想？”周正一听到凌京的名字神色就鲜活起来，半真半假地质问道。
　　“不敢不敢，只是羡慕而已。”小柳笑嘻嘻地摆手。心想，可算活过来了，这平日笑呵呵的人突然拉着张脸，真是吓死个人。

　　太阳西下，白家辉一众也消遣够了，便相约再见。白家辉与周君说说笑笑地走到门口，周正站在周君身后，只跟着做出笑脸就行。
　　“周正啊，”白家辉笑着拍拍周正的肩膀，“你是周君的弟弟，也就算我的半个弟弟了，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哥哥能帮的一定帮。”
　　周正看起来非常真挚地回道：“谢谢白少。”
　　白家辉笑眯眯地点点头，挥手道别。

　　回到酒店，周君揉着自己的胳膊，显然打了一下午球，还是有些累的。
　　周正坐在旁边，等着哥哥的训示。他知道自己表现得不好，既不积极，也不聪明。
　　周君点了根烟，呼出口烟，看向窗外，静静地说：“没关系，慢慢就懂了。”
　　没有预料的批评，周正却感到更加难受，他想道歉，可又不知道该为着什么道歉。是自己糟糕的表现，是不自量力的事业心，还是被掩藏的性向？
　　挣扎片刻，周正最终说：“哥，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周君把烟摁灭在玻璃缸里，“我忘了你不喜欢烟味。”

　　两天后，周正在店里忙碌。
　　凌京来到世纪酒店一层的咖啡厅，见到周君。
　　进门之后，他就注意到这个男人，他的侧脸和周正很像，但整体气质差太多了。
　　“您好。”凌京站在桌边，轻声打招呼。
　　周君抬头，“你好，请坐吧。要喝点什么？”
　　“摩卡，谢谢。”凌京对服务员道。

　　周君微笑着看向凌京，觉得这个人比资料里写得好点，“第一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这是一点心意，算作我这个大哥感谢你对周正的照顾。”周君把桌上的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看起来是手表之类的。
　　“不用了，”凌京推却，“他照顾我更多，收您的礼物我会不安的。您的心意我收到了。”
　　说话倒是挺伶俐，比自己弟弟好多了。周君摆摆手，“小礼物而已，就不要让我带回去了。周正如果在这，也会让你收下的。”
　　凌京在心里苦笑，还是“开心地”收下了，“谢谢您。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心思藏不住这一点，两人倒是蛮像的。周君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出目的，“我是受我的母亲所托，来调查周正的女朋友。”

　　“打扰一下，您的摩卡好了。”服务员放下咖啡。
　　“谢谢。”凌京正好借着放糖和搅拌的时间放松一下，“那您调查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周君笑笑，“他大学交的女朋友回江城了，似乎在挽回他？倒是没想到我弟弟魅力还挺大，那个女孩的条件很不错。我母亲应该会满意。”
　　凌京觉得咖啡太苦了，可是他不能吃太多糖，会牙疼。只好放下咖啡，不接关于杨曦的话题，直接问周君：“您想通过我知道什么呢？”
　　“怎么一直是你问问题，”周君温和地笑笑，十指相扣，摆出谈判的姿态，“我来问问你吧……答应来见我，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吗？比如说，我们家能不能接受周正的女朋友变成男朋友。”
　　凌京笑不出来了，一股酸涩攥住了他的心脏，但在这个场合下，他只能不断骂自己：不准哭，爱哭鬼。要哭也回家去哭，不准在外面丢人……
　　“您全都知道了吗？我和他的，我家的……”
　　周君点头，看他快哭的样子有点不喜，太软弱了有什么用。又从文件包里取出一份文档，摆在凌京面前，道：“你可以看看，有不实之处，我给你机会辩解。”

　　凌京把几页资料看完，关于他的部分其实并不多，而且主要是他和周正外出的照片。真正在这份资料里占大头的，是凌京的家庭，既有他告诉周正的那部分，还包括凌父的既往婚史。没想到一家人的人生，写在纸上不过是几页纸，轻飘飘的。
　　“没有不实之处。”凌京平静地反馈。
　　“那就好。”周君倒是赞许他的态度。
　　“您有话就直说吧，铺垫了这么多，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我就直说了。说实话，以你的家庭条件，就算是女生，我们家都很难接受。我留学时，确实见过不少同性恋人，对这件事并不是太排斥。但我的父母不同，国内的情况也不同，我不能支持你们……”
　　凌京虽然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被人当面指出“他不配”，还是如利刃刺心，疼得他脸色发白。他静默地听着周君讲述事实，间断“嗯”一声，表示在听。
　　最后，周君抛出诱饵，“我听说周正借了你三十万，这些账可以一笔勾销。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开始新生活。你不用再背负原生家庭的债务，也可以给父母养老，活着会轻松很多。”
　　“谢谢，您真的很会说服人。”凌京喝完已经凉透的咖啡。
　　“我给你时间考虑。”
　　“好的，再见。”
　　周君看着凌京离开，无奈地笑了笑。他真不愿意掺和弟弟的感情，但这事若让爸妈来办，手段只会更强硬，到时候两败俱伤，只怕更加难看。
　　他第一次听说弟弟喜欢上男人，除了吃惊之外，没有太大的反应。周正也许不如他们早熟，还保留着天真，但等他见识了社会冷暖，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可当凌京的资料摆在他面前，他看到这个男孩如何一步步走到周正身边，周君才明白，必须尽早阻止这段感情发展下去。因此他来到江城，做这个棒打鸳鸯的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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