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昨天起，周正就发觉凌京不在状态。无论是发消息还是打电话，总是回复“嗯”“哦哦”，像一颗蔫巴的小草。问他吧，他也不说真正的原因，只会用“工作有点累”“太想你了”之类的话搪塞。
　　周家向来有过完元宵才开业的传统，一家人一定要在一起吃了团圆饭才分开。加上周家新得了长孙女，大哥一家和美，周父周母对周正的婚姻大事也开始上心。旁敲侧击地打听周正的感情生活就算了，还有意无意地安排适龄的女孩来家里玩。周正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提自己要先回江城的事。
　　晚上视频，周正盯着凌京有点尖的下巴，“我怎么觉得你瘦了……过年不都是胖三斤吗，怎么你反而瘦了？”
　　“没瘦，视频显瘦。”
　　“又没开美颜，瘦什么瘦。又没好好吃饭吧，今天早饭吃了吗？我这两天忙都没顾得上问……”
　　“吃了。”对方眼神回避。
　　“吃了什么？”
　　“……”凌京抿了抿嘴，还是实话实说，“面包。”
　　“天天吃面包，哪有营养啊！一定要多吃肉，别挑食！等着我回来带你去吃大餐。”
　　“好，等你回来。”
　　“今天陪他们去逛街，给你买了不少东西。北方的打底衫可厚实了，我给你买了两套。回头你穿上，肯定就一点都不冷了。”
　　凌京嘴角微微翘起，“嗯”了一声，又补充道，“谢谢。”
　　“乖，不用谢。”周正观察着对方的神色，见他笑了一下又变回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不安又没办法，只好继续关心着他的衣食住行，“晚上早点回家，不缺那点加班费知道不？”
　　“嗯，知道了。”凌京知道这句话是好意，却不免想得更多，胸口沉闷。透过屏幕，他仍然努力表现得正常如昔。真别扭啊，凌京在心里鄙视自己。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久，这样的关心不知道还能享受多久，自己就像个得到珍宝的乞丐，担惊受怕地等待着失去的那一天。
　　“好了，宝贝你快去休息吧。我妈也催我睡了，晚安。”
　　“晚安。”
　　“亲一下。”周正笑嘻嘻地凑近屏幕。
　　那边沉默了三秒，才静静地对着屏幕印上一吻。“晚安。”
　　“晚安。明天见哦～”
　　“嗯。”
　　关闭手机，周正躺进被窝，暖气房里温度很高，热得他有些失眠。
　　明天一定要跟爸妈说自己要回去的事。他在黑暗中睁开眼，摸索着找到手机，把初十晚上的机票改签到那天早晨。他想早点见到凌京，哪怕只是多几个小时而已。
　　同一时间的凌京呢，也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下的乌青显示着主人糟糕的睡眠质量，周正看到怕是又要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好想他，凌京紧紧闭上眼，幻想着被他抱在怀里，一切痛苦都被排除在外，无比安心。周正，周正……

　　第二天早上，周家。
　　周正提提踏踏地走下楼，闻到皮蛋瘦肉粥的香味。
　　“爸，妈。”
　　周母正在榨果汁，笑意满满地抬头，“快吃早饭。”
　　“好。”周正坐下，边吃边在心里措辞，“那个，妈，我可能要早点回江城了。”
　　“怎么了？”周母关切地问。
　　“店里有点地方要重新装修，我想提早去弄，等元宵过了好开张。”
　　“这样啊，那你啥时候走？”
　　“初十早上。”
　　“那不就是后天，”周母有点舍不得，“安安还没认熟你这个叔叔呢……要不让店里人负责，老板事事亲力亲为，员工也没有机会表现啊。”
　　这两年母亲渐渐把注意力从工作转移到家庭上，周正知道她说这么多，就是想多看看自己。一时也有些不好拒绝。
　　“男人该以事业为重，他也在家呆了不少日子了。”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周父给了周正一个台阶，“你要是想他就去看他，坐飞机快得很。”
　　“就是，”周正赶紧就坡下驴，“妈，我这好不容易有点事业心，您还不支持啊？”
　　“好吧，”周母瞪了周父一眼，“说不过你们爷俩。你有事业心是好事，但婚姻大事也要抓紧。妈现在没别的心愿，就希望你和你大哥一样娶个好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想到外孙女周母眉开眼笑的，看得出来是真的幸福。
　　周正的背僵了僵，不敢多看父母，只好埋头苦吃。他明白，这事或早或晚都要让他们知道的。他不想让父母伤心，可也不能对不起凌京。回去后要开始计划了，一点点透出这个情况，让二老逐步地接受。
　　周正想着未来和凌京一起回家的场景，忍不住露出笑来。周母正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自然不会错过他的神色。
　　周小少爷从来乐观，可现实真会如他所愿的顺利吗？

　　初十转眼即至，周母把行李箱塞得满满的，殷殷嘱托，叫周正照顾好自己。
　　“行啦，让他进站吧。”还是周父一声令下，周母才不舍地松开手。
　　“爸，妈，大哥，我走了。”周正这次回家发现，爸妈是真的老了，自己也不再是家里最小的了。到一定年纪之后，会越来越理解父母的爱。
　　“落地打个电话。”周父突然说。
　　“嗯。”面对父亲难得的关怀，周正认真地点头，又看向大哥，“大哥，拜托你照顾爸妈了。”
　　“放心吧。”大哥面对自己这个不知何时就长成大人的弟弟，感到一丝惆怅，但更多的是欣慰。

　　周正转过身，没有回头看。大步地走进站，朝着江城的方向，也是凌京所在的方向走去。

　　经过了两三个小时的颠簸，上午十点，周正到达景苑。
　　把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好，周正脱了衣服，躺进仿佛还留着点温度的被窝，阖上眼准备补个觉。

　　“叮叮咚咚~”一阵铃声从床底传出来，打断了周正的好觉。

　　“喂，哪位？”周正有些不高兴。
　　“是我。”电话那头有些嘈杂，“你总算接电话了！你爸欠的钱你必须还，不然我就去你公司找你！”
　　“什么钱？”周正揉着太阳穴坐起来。
　　“装什么装，你爸欠的你别想赖！”
　　“我爸？你是说凌京的爸爸？”周正总算找回了点精神。
　　“你是谁？凌京呢？他不敢接我的电话了吗？我跟你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别想躲！”
　　“他忘记带电话了，我是他朋友。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谈，你现在在哪？”
　　“你能负责？”对方有些迟疑。
　　“我能。你说地址。”
　　“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对方有些不放心，“你别哄我，要是我再打电话你不接，我马上去他公司。”
　　“放心，我半小时就到。”周正说完，立刻翻身起床，穿戴整齐，又洗了把脸，梳起头发定好型，显得人很有气势。

　　时钟正好走过半小时，周正推开咖啡店的大门。
　　他拨过去，看到窗边坐着的一个戴帽子的中年男人紧张地拿起手机。
　　“我到了。”
　　男人抬头张望，打量了他两圈，才招手叫他过去。
　　“你是凌京的朋友？”男人似乎还是不信任他。
　　周正故意转了转手表，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告诉我，他爸欠了多少。”
　　“三十万。”男人身体前倾，余光不由自主地绕着他的手表转。
　　“呵，数目还挺大。有借据吗？”
　　“当然有！”男人一把抓出一叠复印的借据，摊开在桌面上，“这是他爸从五六年前开始借的，陆陆续续加起来有快三十万，我可没乱说。”
　　周正扫了扫借据，心里估算了一下，是三十万左右。他想了想路上律师说的话，不急不慢地问：“你知道法律规定，只要凌京没有继承遗产，他父亲的债务，他没有义务偿还吗？”
　　男人一听这话就急眼了，“什么狗屁法律，父债子偿有什么不对！就该他还！他想赖账是不是，那我就去他公司闹！让他老板来讲讲道理！”
　　周正知道逼急了对方真能干得出来，既然能知道凌京的公司地址，找到家去也是迟早的事。难怪他最近魂不守舍，原来碰到这么大的麻烦，也不跟自己说……
　　“急什么，我也没说不还。但是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的。他爸还没去世吧？”
　　“没，没有啊……”男人有些底气不足。
　　“那你不找他爸，来找他干嘛？”
　　“他爸自从厂子倒了，媳妇又跑了之后就不工作了，哪有钱啊……”
　　周正猜到凌京家里情况不好，但真听到别人这么说，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吧，你不是凌京的朋友吗，怎么也不知道？”男人又有点怀疑了。
　　“这些借据都是复印的，原件呢？”周正避而不答，直接转向主题。
　　“原件在我婆娘那里，我才不会带着原件到处跑。他只要还钱，我肯定让我婆娘带来，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借据。我可不是无赖……”
　　“嗯。我们一下子拿不了那么多钱，等几天，凑齐了就联系你。到时候你带原件来。”周正一锤定音。
　　“几天是啥时候，你可别想糊弄我，说清楚了。我跟我婆娘住酒店也是花钱的！”
　　“三天，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行，你爽快我也爽快。只要还了钱，我们马上走。”

　　待凌京疲惫地回到家，迎接他的是周正温柔的拥抱和一桌的美食。
　　“你回来啦……”凌京埋在周正怀里，声音闷闷的。
　　“回来了，想我了吧。”
　　“嗯，想你。”凌京抱紧了他。
　　“真好。”周正心疼地抱住小男友，感觉怀里的人确实瘦了，都有些咯手，“快来吃饭，给你点了好多你爱吃的。”
　　“我先去洗个手。”
　　“好。”周正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凌京走进洗手间，憋了半天的眼泪吧嗒掉下来。他吸吸鼻子，用冷水镇定了一下，确定镜子里一切正常才走出去。
　　“哇，好香。”
　　“香吧，快来吃。”周正递给他一双筷子，两个人并排坐，胳膊挨着胳膊，大快朵颐。
　　饭后，又一起收拾，各自洗好澡躺上床。
　　“舒服。”周正环着凌京，“想我吗？”
　　“都问好几遍了。”凌京背靠着他，笑着道。
　　“之前是问你，现在是问小凌京。”低沉的男声和暧昧的呼吸喷在凌京耳边。
　　凌京的脸蹭地红了，他抖了抖，被磨了会才故作镇定地回答，“想了……”
　　果然，话音刚落，一头“饿”狼就扑了上来。
　　关灯。

　　一夜春风渡，旧梦了无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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