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吓着她

　　教室里安静了许久，无人回应。

　　片刻后，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我白来蹭课了，男神居然又没来。”

　　——“缺课一个月了，男神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然后，老头不悦的声音第二遍响起：“邵、黎！”

　　一秒，两秒，三秒……

　　“很好，已经是第十二次缺课，总评扣二十四分。”。

　　纪勇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语气不快：“高考考了这么高的分数来咱们学校计院，就得对得起自己，什么叫对得起自己？在我看来，成绩不代表一切，首先态度要认真。”

　　老头虽然早就听说过计院这位邵大神的大名，但却并不待见他。典型的老一辈知识分子，仍然秉持着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态度，对于这种常常缺课、自由散漫的行为，是相当看不上的。

　　于是借机又给同学们讲述了一遍他当年的勤奋刻苦。

　　——“想当年，我念少年班那会儿，全班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大家相互监督，天不亮就起床自习……”

　　--

　　S大工科教学楼是后来扩建的，比起理学院的教学楼更具现代设计感。教学楼门口的柏油路很宽，并排开三辆轿车没什么问题。

　　“晨晨，你说，邵男神最近怎么回事啊？都缺课一个多月了，一直没去学生会，我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不应该啊，邵男神大一大二总GPA3.98，全系第一欸，他可是那个永远在你上面的男人……”

　　白露倒吸了一口冷气：“男神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S大计算机系全系第二，周晨晨同学轻轻“哦”了一声，两条皱起的眉毛和飘忽的声音丝毫没有掩饰她的走神——前几天她在贴吧上接了个Java作业的单子，今天得写完啊。

　　两只脚不由自主地往图书馆方向拐。

　　白露翻翻白眼，就知道跟她说八卦是得不到回应的，这丫头根本就不是这个次元的人。

　　--

　　S大是国内顶尖名校，他们工学院又有钱，图书馆造得相当豪华，一共六层，每层都是不同的分区。

　　周晨晨轻车熟路地到六楼的计算机机房，找了个位置坐下。她的电脑配置实在是太低了，最近不管是写作业还是做兼职，她都用的学校的机子，各种IDE齐全不说，跑起代码来也快。

　　她打开机子，点开Eclipse，短胖短胖的手指头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两条短短的眉毛蹙在一起，神色认真，肉乎乎的小脸忽然显得有点别样的睿智。

　　Java是选修课，她没选，不过都是面向对象语言，和C++机制差不多，多看看教程和几个源代码也就会了。她自己琢磨了会儿，先写好基础代码，又尝试着编译、调bug，再完成相应UI功能，一下子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总算写完，周晨晨把所有代码还有实验报告压缩打包，发到雇主的邮箱。

　　她关了电脑，双目失焦地瘫在硬硬的靠背椅上，掰着短短的手指头：“一次作业一百，再多接几单就能攒够钱换台电脑……嗯，要不还是先不换了，给家里买个空调……”

　　数着数着，手机“叮”了一声，银行到账提醒。

　　嗯，一百……不对，怎么多了一个零？

　　一……一千？

　　抢银行都没这效率吧？

　　周晨晨拿着手机的小胖手微微颤抖，双眼里冒出了两颗小星星,然而过了片刻，就撅起小嘴重新瘫坐在座位上。

　　肯定是那个同学不小心多打了一个零……这钱已经到了她卡上，现在要还回去，反倒是有种丢了钱的心痛感。

　　她不舍地摸了摸手机屏幕上“1”后头跟着的三个“0”，强忍着心痛地给雇主发了封邮件。雇主也是S大的学生，和她联系一直用的是校内邮箱。

　　【同学你好，你刚刚的报酬给多了一个零，请问我怎么给你打回去？】

　　大概五分钟后，邮件得到了回复。

　　【我检查了一遍，一千元人民币没错，没有多个零。另外，同学，我们现在在招长期兼职，辅导大学生零基础计算机课程以及课余生活指导，时薪五百元，如果感兴趣请联系我们，谢谢。】

　　周晨晨来来回回把这封邮件看了好几遍，每个字都拆开来又合起来，确认了邮件里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没错。

　　于是她的小嘴又张成了“O”型。

　　什么土豪同学？一个Java作业一千，还有零基础计算机课程辅导的长期兼职，时薪五百？

　　这对一个大学生来说，也太高了吧。她大一那会儿，去校外的教育机构当过家教，时薪好像才一百来着，教的还是高中数理化，又辛苦、赚的又少。

　　不过那份工作持续了一个月就没再继续了，原因是同学的家长旁听了几次，觉得她实在太胆小，没有老师的威严，压不住学生。她拿到最后一节课的工资后，还被那家长当着教育机构领导的面数落了一通。

　　要不……还是算了吧，和人交流本来就不适合她，还是在网上接单子比较容易。

　　周晨晨本想关了邮件，但脑海里想起妈妈每个暑假在潮热的房间里踩缝纫机，背上都起了好多疹子……小姑娘犹豫着，掰起了短短的手指头。

　　五百块一个小时……按照正常家教频率，如果一周一次，每次两个小时，那一个月四千，两个月就是八千。

　　买个空调两三千，她自己会组装电脑，各种硬件、内存条、固态硬盘加起来预算四千，剩下的存起来当生活费。

　　那，就再……试一次？周晨晨皱着毛毛虫般的眉毛，咬咬牙，小胖手飞快戳着键盘，回了邮件。

　　和刚刚一样，很快就回复了面试的时间地点。

　　下午三点，临江阁，雅苑。

　　--

　　C城是典型的江南城市，山清水秀，风景优美。整座城市双面环山，中间一条大江由南至北贯穿整个城市。

　　临江阁依江而建，背靠西山，不论是风水还是风景都是C城的独一块。而且与其他的别墅区不同，临江阁的位置非常靠近市中心，占地面积却异常广阔。

　　上流社会的人们住惯了千篇一律的欧式别墅，开始倾心起江南园林式的中式庭院，于是临江阁气派的中式大宅风靡一时，刚开盘就被一抢而空。

　　每一套大宅的占地面积极大，整个小区一共只有十一座。楼阁园林雅致又有风韵，家家户户的院子宽广到不符合正常的房地产规划，这也就导致了能住在这里的人，还真就不是普通的有钱人。

　　临江阁，雅苑。

　　一个苍老的声音恭敬道：“主子，约了申时，还有一刻钟。”

　　如果有旁人听到这句话，定然会嗤之以鼻，都这个年代了还有这种旧时候的话，然而如果他们亲眼见着这个场景，大概就不觉得违和了。

　　午后暖阳透过雕花小窗，照在年代的乌木几上。几边是一整套的明代黄花梨罗汉塌，木色中透出的油润色泽，年代感油然而生。

　　塌边，一个白发无须的老人垂着眸，两只手紧贴裤缝，微微弓着背，姿态恭敬。

　　几上茶香浓郁，深深浅浅的茶雾飘袅，那榻上的年轻人慵懒地斜倚着，修长的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晶莹如玉的白釉盏。

　　他的眉目神色皆敛在雾气之后，看不分明，仔细看去，苍白的指尖竟缓慢地流出紫黑色的乌血，滴进那白玉盏中，被诡异地吸收了。

　　半分钟后，年轻人放下手中的玩意儿，站起身，绕过小几，缓慢地走到窗边。

　　没了茶雾的遮掩，那张脸英俊至极，他身上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但举手投足之间，却仿若千年前，哪个世家大族的贵公子。

　　年轻人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脸色却惨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白的气息，倒似一个久病之人。

　　“何成，今时不同往日，往后莫要再说申时。”

　　他的声音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该有的那般清亮，反而低沉又沙哑，尾音总有种莫名的腔调，别有一番韵味。

　　“是，主子。”

　　被称作何成的老者恭敬地点头，然而目光触及到年轻人那极其苍白的脸色时，似是心有不忍，仍是多嘴了一句：“主子，凡人一生短暂，百年一霎而过，且忍耐一时，权当疗养。”

　　谁知那年轻人却抬起手，看着白皙手腕处，那条藤曼般的紫黑色细线，漫不经心地笑了：“百年？他怕是想困住我，生生世世。”

　　那笑意明明优雅至极，然而言语间却杀气凛然。

　　老者脸色煞白，仓皇地跪下。

　　然而片刻之后，年轻人忽然看向庭院外的某处，目光耐人寻味：“到底是天不绝我，这不是，来了么……”

　　他的话音刚落，庭院外，宅子大门处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

　　周晨晨在地图上查好地点，骑上校门口的小黄，花了整整四十分钟才到临江阁。直到进了这个小区，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叹，难怪一次作业一千，果然是不差钱。

　　说起来，临江阁算是她在校三年，除了几次芳华社活动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了。

　　她就是人们常说的技术死宅，平时不爱跟室友去逛街，又没有男朋友，吃喝拉撒住通通在学校里就能解决。C城很大，但除了学校和社团活动，她还真没怎么去过别的地方。

　　临江阁小区规矩很严，不让骑小黄，也不让停在小区门口。

　　午后的阳光正盛，周晨晨费劲巴拉地骑着小黄上了个坡，才找到一个共享单车停车点。

　　她今天背了电脑，又厚又沉，等停完车再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累出了一身汗。

　　门卫室里，四个门卫穿着统一的制服，声音亲切，脸上还带着热情的笑容——

　　“小姐，进出请刷卡。”

　　周晨晨愣了一下，什么卡？

　　她这一犹豫，那门卫就看出了她不是住在这里的业主，于是语气急转而下：“没有卡进不了。”

　　周晨晨听着对方凶巴巴的语气，有点瑟缩，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明了来意：“我……我是来找人，临江阁雅……雅苑。”

　　门卫闻言翻了一下记录：“S大的学生？”

　　周晨晨忙不迭点头。

　　“进去吧，户主打过招呼了，进门往右走，第四座。”

　　她松了口气，抓紧书包背带，往小区里走。

　　临江阁的每座大宅子都有自己的名字，梅园、竹庭……雅苑，就是这里，周晨晨抬头，看着眼前宅院的深色大门，皱了皱鼻子。

　　这个房子也太像电视里演的大户人家的宅子了吧。

　　没看到门铃啊……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门上那对金漆兽面门环，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想起了暑假跟妈妈一起看的古装剧。

　　周晨晨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和头发，没什么大问题，这才肃着脸色，深吸一口气，小手捞起铜环，重重叩了几下。

　　两三分钟后，周晨晨看着眼前穿着肃穆的老人，挠了挠头：“那个……爷爷好，我是今天上午和你们联系的S大的学生，来……来试讲的。”

　　她说完，大气都不敢喘，屏住呼吸看他，结果对方一脸严肃。

　　周晨晨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两只小肉手紧张地捏着衣角。

　　她一紧张就容易犯错，又或许是这老人眼神实在太过威严，胆小又懦弱的周晨晨，在这种情况下，竟然——端端正正地鞠了个躬。

　　鞠完躬，两人都愣了下，周晨晨闹了个大红脸，扁着嘴直起腰，一颗小心脏不断往下坠。完了完了，肯定觉得她是个傻子了，八千块没了，还浪费了一个下午和五毛的小黄车钱。

　　何成观察了她许久，是个心思简单的胖丫头。主子自从重伤后来到这个世界，昏睡了几乎一个月，然而前两日刚清醒就让他去联系这位周小姐……老人忍不住笑了下，拍拍她的肩膀：“小同学别紧张，我现在带你进去。”

　　咦？没觉得她是个傻子？

　　周晨晨瞬间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于是更告诫自己要好好表现，挺起胸膛跟在老人身后走进去。

　　走过别致错落的庭院，是两层小楼，其下有个园林池子，架有拱桥和长廊。院中央，一片青竹林傲立其中，竹林后头，卵石砌成的路旁放着一张乌木躺椅，那年轻人听到脚步声，从躺椅上站起来。

　　四月春光里，他起身相迎，行走之间贵气翩然。再仔细看，只见那人极年轻，五官深邃，眉眼如画，然而唇色苍白，清冷之色刹然而至。

　　他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妖异非常，像是一株毒性剧烈的曼陀罗。

　　——江南古宅，翠绿竹林，俊美男子，若是有哪个多事的偷拍一张照片传到网上，怕是会引起万千花痴少女的尖叫。

　　然而周晨晨却完全感觉不到这些，她张着嘴，指着那年轻人，声音由于惊讶和惊吓而结巴——

　　“邵……邵黎？”

　　这不是白露上午叨叨了一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邵黎，邵大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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